11.觉得对不起妈妈
这年春分前后,许彦成忽得他伯父来电报,通知侄儿:妈妈病危。许彦成和杜丽琳忙向学校请假回天津。但是他们赶到天津,许彦成的妈妈已经走了。据他伯母说,他妈妈的胃癌加重,自己觉得不好,说肚里胀痛,只怕不行了,趁早叫彦成和丽琳回来见个面。想不到她去得很快,昨天晚上就去世了。
许彦成很伤心,觉得自己一辈子对不起妈妈,无法叫她称心,连她临终想见他一面,他也未能让她如愿。他大伯母安慰他说:去得快是她的福气。彦成还是很伤感。
杜丽琳想带女儿同回北京,小丽却连爸爸妈妈都不认了。她已经上幼儿园,只和姑姑好,对爸爸妈妈只像陌路人。她衣服很整洁,相貌也不错。许彦成说:“这孩子像谁呀?”他伯母说:“就像你的父亲。”许彦成是遗腹子,当然不知道父亲的相貌。他这位古怪的妈妈,不知出于什么迷信,连照片也没有留下一张。
杜丽琳不能哄女儿跟她回北京,痛哭了一场。
许彦成的伯父原是开诊所的,解放后,私家诊所取消了。伯父当了本地区医院的内科主任,每天忙得吃饭也没工夫,只好大口吞。幸亏晚上能回来休息,医院有值夜班的大夫。他这天老晚才到家,见到了彦成夫妇,他们好久没见面了。这晚上,他们一同商量怎么为彦成的妈妈办后事。老太太曾经对哥嫂说,留骨灰是骗人的,只给一点点,叫人家死了也不得全尸,埋在坟墓里呢,旁边坟里都是死人,死人都变了鬼了。她怕鬼,所以宁愿不留骨灰,她就干脆什么都没有了。许家就按照她的遗愿,办了她的后事。
杜丽琳有一枚陪嫁的钻戒,曾交许伯母保管。她这次回天津,就问许伯母讨还这枚钻戒。许伯母忙取出这枚钻戒还给丽琳。她对丽琳说:“这么大的钻石不多见的。”许伯母觉得戴着钻戒上火车太惹眼,特为她细针密线缝在内衣口袋里。杜丽琳回北京后,也不敢放在那个没有关栏的宿舍里,只好缝一只小口袋,系上带子,挂在身上。她的钻戒一直是这么挂在身上的。直到后来再婚做新娘,才戴在手上。
杜丽琳失去了一个女儿。许彦成的妈妈虽然不喜欢他,他还是觉得失去了妈妈。两人都含悲回学校。
一九五七年早春,全国都在响应号召,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陆舅舅很起劲,他对姚宓说:“阿宓啊,你瞧着吧,学生都动起来了,要上街了!”
姚太太和王正、马任之是很要好的。王正、马任之都亲耳听到党关于“敞开思想,大鸣大放”的动员报告,但他们是很理性的人,有他们自己的认识。他们来看姚太太,和姚太太交换过对整风运动的个人意见。姚太太和女儿私下讨论,姚宓说:“我不是党员,不用太积极,只求‘安居中游’。不过,中游也不稳当,最好少发言,只说自己‘觉悟不高’,‘认识不足’,总比多说话稳当。”
陆舅舅一度很兴奋,很热衷,觉着这是国家大事。
姚宓不敢把王正、马任之他们的意思说出来,可是爱护舅舅,还是劝了一句:“舅舅,说话小心啊!”
陆舅舅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这可是国家大事啊!”姚宓就没再多说。
陆舅舅没想到早春天气,阴晴不定,第二天醒来,风向突转,气候大变。他的鸣放言论,让他犯了大错,受到猛批。他吓得不能睡,饭也吃不下,他病了。
姚太太有个庶出的妹妹,嫁在陈家,是姚宓的陈姨妈。她丈夫去世后,因媳妇不贤,她想投奔北京的姐姐。她从天津写信来问是否能留她住下。
陈姨妈不如姐姐美,身材高高的,也很俊俏。脾气性格和姐姐很相像。她和姐姐一样,很沉静,也很有主意,不过她特能干。姚太太是家里的宝贝,她一点儿不能干。
陈姨夫性情狷介,生前因为姚家阔,不愿攀附,所以姊妹也疏远了。这次姐妹暮年相见,都不免伤感,姚家老一辈的亲人,只有她们姐妹俩了。现在姚太太已经瘫痪,走路得拄着拐杖了;陈姨妈呢,相依为命的丈夫去世了。姊妹俩紧紧握着手,都凄然泪下。姚宓在旁想起自己父母双全时的情景,也不免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