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桥,流水,人家;弈棋,闲聊,嬉戏……闵行区马桥镇彭渡村、浦江镇革新村、宝山区罗店镇东南弄村、浦东新区康桥镇沔青村、松江区泗泾镇下塘村,一周寻访,这是上海五个入选国家首批“中国传统村落”的古村落在记者脑中留下的关键词。
明清古建筑中,居住了几十年的老人依旧耕作在田间地头,古遗址、古名宅、古亭桥、古寺庙、古名木,似乎这一切早已融入了他们的血脉。
飞速的城镇化,让许多堪称“民居活化石”的村庄开始凋敝,甚至从中国的版图上消失,抢救传统村落,上海在呼吁,中国在期待。
闵行区浦江镇革新村
家住古董房
在田头除草的钟兴伯今年已经78岁了,一张小板凳,一把小锄头,他就可以坐上一上午,老两口有3分自留地,种上萝卜、荠菜、大蒜、白菜等多种蔬菜。和村里的很多老人一样,他们还保持着下田农耕的习惯,每年除了退休金,卖菜赚的钱也是经济收入的一部分。
不过和其他老人不同的是,钟老伯家的宅子可是挂了牌的古董,门口大理石的牌子上赫然刻着“奚氏宁俭堂宅院”几个大字,女主人胡小妹说起这栋房子的来历娓娓道来:“这是由本地人奚燕子(1876—1940)清晚期建的,之前西面还有140多间屋子,但是被日本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当年的废墟我们还看到过。”
虽然房屋已经有些破败,很多房间失于修缮已经无法住人,部分墙面经过重新粉刷,显得有些不和谐,但从近400平方米的建筑面积,七开间的正屋、雕花的木梁、穿斗式梁架、屋脊饰的灰塑、侧厢房进口的法国彩色玻璃和枋木上已经模糊的故事人物图上,还是可以看出几分当年的气派。
夫妇俩1978年就搬进了这栋屋子,当年为了买下房子四处借债,才得以购下半个宅院,与另一户人家分享大宅。没想到当年低价急抛的房子如今成了文物,老两口种的菜也不用拿到外面去卖,自然会有游客到地里来现买。
“来看看古董顺便买点菜。”钟兴伯说,村里开发了旅游,为了方便农民卖菜设了专门的蔬菜疏导点,但是很多游客更愿意买地里新摘出来带着露水的蔬菜,而这幢远离召稼楼旅游核心区的宅子就是他的招牌。“每年也就赚个一两千块钱,图一个开心充实。”
老街换新颜
和钟老伯一样,老朱家的菜也不用拿去蔬菜疏导点叫卖,他家就住在当年有名的道南街,紧邻如今热闹非凡的保南街,街上每天早上9时起就聚集了大量中外游客。“就是平日里,每天也有三五千人。”听说记者要来参观古镇,对古镇颇有研究的国家级非遗项目“沪谚”代表性传承人周曙明主动请缨来做向导。
古宅有做住宅的,同样有做商铺的,建于民国年间的赵元昌商号宅院就是一例,“七间门面,中间一间最大,东家自己开店,当年就是这样。”周曙明说,如今这个模式也原样保留了下来。
干净整洁的乡间小道,错落有致的农宅院落,在浦江镇革新村踱步,走在未经雕琢的黄道砖上,走在一家家古建筑商铺中,800年的海派乡土文化混杂着现代化的气息,有种特别的混搭感。
粽子、烧麦、胡家羊肉这些村里的传统小吃如今都汇聚到小吃一条街上,青桔一碗面更是每天限量供应,吸引了大量市区游客。不过不少小吃味道已经不那么正宗了。周曙明吃着街口的烧麦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过去都是包糯米的,现在变成了竹笋肉,一点米都没了,硬是把烧麦做成了小笼。”
数年的保护性开发,近4万平方米的召稼楼古镇历史建筑得到修复,成群的游客也为老街带来了新的活力。只是除了外地来做生意的,村里几乎都是老人。在村里住了75年的沈柏荣说,自己虽然不是年纪最大的,但却是村里居住时间最长的,当年用竹子当烟斗、大宅院外不能随意进出的日子记忆犹新,不管说什么他都很兴奋,只是说到孩子,“3个孩子都在外地,逢年过节才会回来”,老人默默扭过了头,不再说话了。
文化新农村
沿着小吃街兴东街,就能走到另一栋当地的古建筑礼耕堂。这是奚氏家族在革新村留下的又一豪宅大院。如今一进的码头已经新造,二进挂上了新的礼耕堂牌坊,三进处剩了一墙“文革”时期留下的标语和两块斑驳的残石,沈柏荣说,过去这里有两个石头造的门神,很是气派。五进成了不少村民分享的居民住家。
而四进,挂上了“百姓讲堂”的新招牌,周三上午9时,当记者踏进老宅,几个阿姨正随音乐起舞,边上摆满了桌椅。“明后天这里都有讲座,明天是浦江镇卫生中心医院的护士长朱群妹来讲老年人的自我护理,后天是老龄办主办的运动与健康讲座,加上这两场今年已经办了61场了!”70岁的陶仲芊拉开抽屉,翻开自己的大记录本,每场讲座她不光是前期的联络员,还是讲座记录员——讲座的精华重点都在她的大本子上,错过讲座的村民可以随时找她借阅。
陶仲芊是这里的志愿者,相熟的年轻人都称她“陶妈”,陶妈的工作时间是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8时至下午4时。除了准备百姓讲座,她还负责礼耕堂的卫生清洁、舞蹈班联络,兼任侧屋小型图书室的管理员。“丰富大家的文化生活嘛”,即使没有一分钱工资,陶妈还是乐在其中,出生在革新村的她二十多岁就嫁到了邻村,如今以这种方式回归让陶妈很是兴奋:“能为村里的建设出份力,我很开心,家里人也很支持我。”
奚家的15代后人奚家清今年已经75岁了,如今还住在礼耕堂,她说到她这一辈已经家道中落了,偌大的宅院也只有仅存的一间归属奚家,当然早已不见往日的光景。不过这些她并不在乎,愁的是村里旅游发展起来,外面种的小花几天就被摘光了,还有人把车停到院子里,进出很不方便。“开发古镇很好,但是也得留给居民更多空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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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区泗泾镇下塘村
米行多兴旺
木片拼出外墙,竹签搭出小窗,虽然模型刚开始制作,彭逸民手中的米业养正小学已经初现雏形。这位74岁的老人是土生土长的松江区泗泾镇下塘村人,穿过一条窄窄的杨家巷,便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微缩模型工作室。
“这是我小时候村里的学校,现在已经拆掉了。”彭逸民说。下塘村北宋就依水成村,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明朝泗泾已经米市崛起,商船辐辏,鱼米满舱,店铺林立。一直到彭逸民幼年时,村里的米行依然兴旺,“米业公会出钱造了这所小学,让他们的孩子接受教育”,后来岁月洗礼,米行风光不再,小学自然也就成了历史,于是,彭逸民就成了让历史再现的人。桌上甚至没有图纸,他说:“学校的一砖一瓦都刻在脑子中了。”
彭逸民的家是村里的典型民居建筑,两层的复式楼,建筑面积将近100平方米,房子年久失修,已经能看到部分破败的痕迹,屋内缺厨房卫浴,做饭如厕只好到屋外后来搭建起的公共区域去。但是和村里很多老百姓一样,彭逸民很喜欢自己的房子,“不想搬,给什么房子都不换”,生活起来方便,周围居民也都相互熟悉,平时打牌、聊天,都在一起。
彭逸民原先在同泰酿造厂工作,退休后,他就开始钻研微缩模型,凭着一腔热情,这些年来精品不少,大多数都拿到村里的学校做展示了,但是家中的柜子里他也私藏了一些——村里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泗泾十锦细锣鼓、如今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安方塔,儿时的游戏打弹珠,垃圾分类箱……在他的手下,七级八角楼阁式宝塔“安方塔”不过一掌高度,但是从塔基到塔顶,每一块砖瓦都是原样复制,镂空、穿孔、坠饰、上色,一个指节大小的作品有时要做数星期,赞誉对老人来说其实都不那么重要,“用手记录下历史”,才是他实打实的理想。
窄巷聚名士
不足两米宽的窄巷,成了漫步在下塘村最深刻的印象,那些只有行人自行车能够通过的小巷,和巷子两侧嵌入式建筑结构的过街楼,除了当年被日本人烧毁了一部分外,几乎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听村里的干部说,下一步这里要做旧城改造,“房子不会拆,只是改善内部的配套设施,下水道重新做,方便居民的居住生活。”
对自己的历史,下塘人很骄傲,68岁的王健能一口气说出很多当地名人的名字:元末大文学家陶宗仪,复旦大学创始人马相伯,报业泰斗、《申报》总经理史量才,如今,在下塘村还能找到他们的故居。
座落在泗泾下塘街北侧的“福田净寺”是由古镇八座庙宇合并而成,其中最早的东田寺始建于北宋真宗年间,有宋真宗赵恒题额为证。福田净寺僧寮之西,圆通宝殿北侧有一树龄500年的古银杏,系大明正德年间所栽,可说是阅尽人间春色。
当然,村里最著名的“古董”还是那座横跨下塘街的福连桥(中市桥)。这座始建于明代万历年间(1573—1620年)的古桥,是目前松江仅存的3座大型古石桥之一。主孔12米,南北两孔各宽5米,桥面宽3.7米,长30.48米,南北石级各为30步。村里的老人说,他们最爱的就是月明之夜,驻足桥顶,俯看明月倒映在桥下河中,如枕如揽;河边船火点点,若明若暗,美不胜收。
三里集市铺
给记者带路的刘金德是彭逸民的旧同事,他似乎有意绕过了村里热闹的商业街开江中路,直奔福连桥,把记者带到了他们曾经的商业街下塘街。“以前这里都是廊棚,家家户户都有,现在一点都看不到了。”巷道很窄,刘金德一边倒走着在前方领路,一边比划着廊棚曾经的模样,这里的石板路,他已经熟到知道哪里有突起,哪里有凹陷。
经过下塘街121号,听到有人在讲下塘的历史,正在门外洗漱的周治国很热情地加入了讲解,“过去这条街好交比浙江西塘要好。”清代开始,下塘石板街道两侧已经“百业辐辏,户口繁盛,街巷纵横,桥梁相望”。周治国小的时候,下塘街东起北张泾河,往西,沿泗泾塘北岸直到西市桥桥堍,延绵三里,沿街鳞次栉比的米行、木行、竹行、油坊、蛋坊、地货行、豆腐店、小饭店、小茶馆、打铁铺、竹篮藤器坊、船码头等,有不下百余家之多。
“我爸爸就在这里开了一家周六记地货行,隔壁就是赵万兴鱼肉行,我可以写出整条街每家店铺的名字。”十四五岁周治国就在店里帮忙,打工、记账、送货,边上就是小码头,船上卸下的货物直接送进店铺,不少外地人都大老远赶来。1956年,整条街店铺关张,成了现在的样子,安静的巷子里少有行人,“这些墙都是后来打的,以前都是门板,门厅做店铺,后面自己住。”周治国说起曾经的风貌,眼中甚至含着泪,他只希望老城改造的时候能把这条老街列入规划,让下塘再现当年盛况。
不过,祖辈同样在这条街上开店的王健却并不赞成这么做,“三里长街店铺多,廊棚户户对清波。歇凉避雨行方便,如画风光佐小酌”(项天舒《古镇泗泾竹枝词》),这样的下塘已经成诗文,成为过去时,并不需要完全回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