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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4月11日 星期六 放大 缩小 默认   
花期逐梦
王文佳
新民图表 制图 董春洁
  本报记者 王文佳

   花开人来,花落人走,他们流浪在春天;坡岗、溪涧、榛丛,他们漫步在他乡。

  他们是放蜂的牧人,风姿招展的枝头,是他们苦涩洒尽的日子,一勺稠稠的春色,调浓三江五湖甘甜的生活。

  只是,久居花乡,家是一爿层叠岁月的篷布,是远方咿呀学语的娃娃,只能在电话那头感受孩子的成长,或是拧一把湿漉漉的乡音,晾在沉默无语的蜂箱旁。

  他们管自己叫蜂农或者养蜂人,而我却更喜欢称呼他们为追春的人。

  酸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3月末的广东茂名,大片的荔枝和龙眼树花开正茂,绿荫丛中蝶舞蜂忙。一片空地上,数十个蜂箱回字形摆开,数以百万计的蜜蜂在四周旋舞,少数探路回来的工蜂跳着“8”字舞给同伴指引花蜜的方向。蜂箱间,还有两个清瘦的身影,头戴一顶披纱的草帽在蜂丛中忙碌,男的叫王明龙,女的叫卞鑫霞。

  这对小夫妻家住黑龙江牡丹江畔,若不是为了养蜂,他们不会造访这个不起眼的县城,可是如今他们却把家都搬来了。不远处的帐篷里,锅碗瓢盆桌椅床褥一应俱全,简陋、昏暗,却也整洁、方便,这是他们过去十天的居所。这两天他们又要搬家了,因为花期就要过去。

  风餐露宿、四处为家,对蜂农来说,这样的生活早习惯了。1月去云南采油菜花,3、4月间转场广东、广西、福建采荔枝、龙眼,5月下河南采夏枯草,6月上黑龙江采椴树,7月去内蒙古采油菜花,9月回广西采五倍花,11月在广东采鸭脚木,全年都在赶花期,一年只有10月上旬半个月时间可以回家。

  别人都说蜂农这工作比蜜甜,收入不低,环境怡人,行囊满载,可是其中的酸楚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离开家的时候,大女儿4岁,小儿子才8个月大,卞鑫霞咬牙给娃断了奶,挎上行囊离家。老公已经上蜂场三个月,没人给他洗衣、做饭,那么多重劳力也没有人搭把手,她放心不下老公,“儿子喝8个月的母乳也行了,剩下就交给妈照顾了。”卞鑫霞的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她把每天的工作和心情写在日记本里,略显稚嫩的笔记,每一笔都蘸满了乡愁。

  远方的那个家,是很多蜂农心中的痛。平时工作忙,唯有等到下雨的日子,蒙古汉子白艳豹才能歇一歇,翻出家里带来的烧酒,小酌几口,思念家乡。女儿才5岁,喊爸爸、背唐诗、唱儿歌,几乎每一个成长的阶段,他和妻子都只能在电话那一头见证,“儿歌越长心越酸,没法说。”

  每年离开家,女儿都是哭喊着,扯着他们的衣服,任凭怎么哄,就是不让走。今年临走前,奶奶只好把娃娃抱出去玩,后来连续好多天,女儿都在念叨一句话:“爸爸妈妈回他们那个家了,不要我了。”

  年轻力壮的他一直想再要个小子,但妻子说什么也不愿意。这样分居两地的煎熬她挺过了五年,他也不忍心让妻子重头再来一次。

  甘 “现在的生活比蜜甜”

  今天是李悦的蜂场打蜜的日子。只见他熟练地打开蜂箱,取出一块蜜脾,用力一抖,多数蜜蜂被抖落在地上,再用蜂刷刷去蜜脾上的少量蜜蜂,只见蜂巢上都是白色的蜂蜡,李悦说,这叫“封盖蜜”,蜜蜂将蜂蜜灌满蜂房并酿好蜜后,便会在上面盖上一层蜂蜡,以便储存。“一般来说,采回来5天左右的蜜时间最佳,酿出来的‘封盖蜜’浓度、甜度高,可谓极品蜜。”

  李悦用刀割去蜂巢上的蜡,把两块蜜脾放入摇蜜机——1米深的不锈钢桶。转动手柄,很快,离心力把蜂蜜甩了出来。乳黄色的蜂蜜从桶壁缓缓流入桶底。蜜源好的情况下,一次能打十几桶,不断涌出的蜜糖就像他们的甜蜜生活。

  “这些年的生活好多了。”李悦是白艳豹的表兄,1994年就跟着舅舅出来养蜂了,南方的天气,自由的生活,让他一下子迷上了这个行当,第二年他就买了9箱蜂准备自己单干。一年时间,9箱蜂繁殖成了45箱,虽然第一年就亏了1.8万元,但是和在内蒙赤峰打针、输液的工作不同,养蜂所到之处都是空气清新,环境宜人,而且总让他感到新鲜,心情也豁然开朗了。他选择坚持,安徽桐城、河南商丘、河北沧州、陕西宝鸡、辽宁朝阳,毛芍、洋槐、葵花、紫云英,哪里开花去哪里。

  当然,过去没有现在条件好,“以前坐火车,十几个人合租一个50吨的车皮”,从内蒙古到黄山,一坐就是七天七夜,除却一个狭窄的走道,大部分的车厢都堆着蜂箱。火车上没有地方吃饭,就提前准备一周的方便面和矿泉水;没有地方睡觉,就把货物垫在走道空地处,上面搭铺,几个人挤在一起睡。但最可怕的还是寒冷,11月初的北方大地,气温低至零下,车厢到处透着风,冷风嗖嗖地往袖管里灌,他们只能用搭帐篷的篷布裹在身上,一张张被烈日刻下黝黑烙印的脸此时一个个冻得通红。

  生活是一天天好了,2004年,李悦夫妻俩的纯收入第一次超过10万元。“赚的不少,但开支大”,繁殖费、越冬费,特别是运输费,占了开支的大半,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为啥我不自己买辆车,开到全国去。

  这个想法一直酝酿了5年,直到2009年,他终于狠下心来花8万元买了一辆二手车,那是一辆8米的解放牌大卡车,李悦还清楚地记得身边蜂农对他闭门造车的嘲讽:“你见过人这么搞吗?”“蜜蜂放在车上能行?”

  还好,固执的李悦并没有受他们影响,他把这辆大卡车开到全国15个地方。那一年,他的毛收入几乎翻番,达到了23万元,买车的钱一年就回了本。第二年,他每停到一个地方,都有几十辆摩托车前来参观。如今,他的养蜂车发展到了第二代,去年,夫妻俩赚了30多万。“现在的生活比蜜甜。”李悦笑开了花。

  苦 “得为儿女多筹谋”

  即使是这样,李悦并不愿孩子子承父业。方法变了,可是依旧辛苦。

  一年到头,只有10月越冬时在家,身上遍布蚊子包,有的地方蚊子多得狗都受不了,到处乱跑。况且,虽然蜜蜂授粉能帮植物增产,可是却没有什么人欢迎他们,他们总是被当成不速之客撵来撵去,甚至被敲竹杠,有人用蜜蜂蜇自己来索要赔偿,有人直接收取保护费,还有用石头砸帐篷,甚至火烧帐篷的都有。在野外有时还要对抗前来偷蜜的黑熊。

  不止有外敌,还要和蜜蜂作斗争。不论春夏秋冬,除非下雨天,每天三四点他们就起床了,要趁天不亮蜜蜂飞出去之前垫好蜂箱、检查蜂子,看看是不是每一箱里都有蜂王,看看蜜蜂有没有什么异常;蜜多的季节要不断割去蜂箱上的缀巢,白色的封盖蜜多了就打蜜,一直不出蜜或是出现盗蜜(蜜蜂不去采蜜,偷别箱的蜂蜜)就考虑换场;繁殖的季节要每天给蜂箱补花粉、喂白糖,还要经常用升华硫给蜂箱除螨,防止寄生虫爆发毁了整箱蜜蜂。 

  不过最辛苦的还是每次搬场时上下搬运蜂箱,一个扁担挑两箱,少说也有150斤,车上车下只有一根简易的木板,坡度还不小,初来乍到的人空手走上去都颤颤巍巍,他们却要挑着将近150斤的担子走上近百个来回。碰上下雨天,木板更是容易打滑。

  年近半百的肖庆刚16岁就跟着父亲出来养蜂了,经验、技术都是一流,可是每次装车卸车都是挑战,“不是有自己的养蜂车肯定干不动了”。这么辛苦还不一定有钱赚。“身边的朋友只有1/3赚钱,还有1/3得赔”。

  2002年,满载着蜜蜂的卡车翻到了1丈多深的沟里,女儿和老婆从打碎的玻璃窗中甩出,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司机跑了,蜜蜂大多被压死了,那一次,亏了8万多元,过了两年才恢复元气。

  2009年,突如其来的山洪不仅卷走了近百箱蜜蜂,还淹死了他的两个徒弟,损失、赔偿,将近20万元。那一年他倾尽所有,最后还是靠蜂友每人1万元的资助才勉强补上了窟窿,一屁股债又还了两年。

  可是如今,他却还在坚持,为了什么?孩子,这是所有蜂农共同的答案。肖庆刚的一双儿女,一个大四,一个大一,女儿是个贤淑漂亮的高材生,儿子是个身高1米85的帅小伙。好容易孩子们都有了出息,他得为儿女的未来多筹谋,“女儿要有嫁妆,儿子要有楼房”,这是肖庆刚的终极目标。

  “能干到哪天算哪天”,肖庆刚对养蜂工作的评价耐人寻味:“就是慢慢把自己榨干,蜡炬成灰泪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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