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身体里的一个指标呈向上的红箭头,朋友劝我吃点南瓜,说是有助于改善指标。我试了试,有点效果,于是对南瓜特别留意起来。
中国有几种瓜果和“方向”有点关系,比如西瓜,来自西域,故曰西瓜;北瓜,一名西葫芦,北方广为种植,故曰北瓜;有没有东瓜呢?似乎没有,人们常常把冬瓜误写成了东瓜(冬瓜名称,有一种说法是冬瓜成熟后,表面积着一层白霜,仿佛白雪落在其上,故取名为冬);还有一种南瓜,则是人们耳熟能详的。
叫南瓜,是不是因为它是南方广泛种植的缘故呢?按照中国人命名的基本法则,大概是不错的。然而,这不是很确切。在中国,南瓜的盛产地,恰恰不在南方,而在东北及华中!应当说,是“南面来的瓜”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现在,我们可以确认,南瓜是舶来品。从哪儿来?从中美洲,从墨西哥。查看一下,墨西哥和咱们中国南部的纬度差不多,难分伯仲,也就无所谓南不南的了。南瓜的西班牙语学名里,没有“南”的意思,在英语里同样也不见。显然,这“南”字,是中国人给出的。我们不要忽略的是,当初从美洲传到中土的物种,很多是通过菲律宾这个跳板,南瓜也不例外。这个区域,过去我们叫南洋。从南洋来的瓜,叫南瓜,差强人意了。
南瓜进入中国,大抵在十六世纪的中叶。李时珍《本草纲目·菜部·南瓜》曰:“南瓜种出南番,转入闽、浙,今燕京诸处亦有之矣。三月下种,宜沙沃地。四月生苗,引蔓甚繁,一蔓可延十余丈,节节有根,近地即著。其茎中空。其叶状如蜀葵而大如荷叶。八九月开黄花,如西瓜花。结瓜正圆,大如西瓜,皮上有棱如甜瓜。一本可结数十颗,其色或绿或黄或红。经霜收置暖处,可留至春。其子如冬瓜子。其肉浓色黄,不可生食,惟去皮瓤瀹食,味如山药。同猪肉煮食更良,亦可蜜煎。按王祯《农书》云浙中一种阴瓜,宜阴地种之。秋熟色黄如金,皮肤稍浓,可藏至春,食之如新。疑此即南瓜也。”
李时珍在文章里提到一个人、一部书。人,是王祯;书,是《农书》。按:王祯(1271年-1368年),字伯善,元代东平(今山东东平)人,所著《农书》完成于1313年。如李时珍所推测的那样,王祯时代就有南瓜的话,至少说明两点:一是元代就有南瓜,南瓜在中国的栽种史要提前好几百年;二是推翻了南瓜从外国引种的定论,宣布南瓜为“自主产权”。
那么容易推翻?
关键在于,王祯所谓的阴瓜,可以完全等同于南瓜吗?不能。因为他没有对“阴瓜”进行外部描摹,也没有对味道进行辨析,所以,连李时珍也只是说“疑此”的话。
至于阴瓜究竟是什么,要请专家来考证了。
刘姥姥进大观园,乡下人没什么好带的,只带了点农产品。《红楼梦》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合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中写道:“平儿答应着,一径出了园门,来至家内,只见凤姐儿不在房里。忽见上回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坐在那边屋里,还有张材家的周瑞家的陪着,又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在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刘姥姥发表了两个著名的“诗句”——“大火烧了毛毛虫”和“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这里的倭瓜,就是南瓜。倭,中文字典里的意思是唯一的,就是指日本。据说“倭”在日文中与“大和”一样,都发音为“yamato”。那么倭瓜是否可以理解为来自日本的瓜,或日本品种的瓜?当然!
可是,曹雪芹也真是的,明明李时珍时代已经有了南瓜的称呼,他不用,却用了读者不知为何物的倭瓜。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心目中的南瓜,就是从日本进口的?
日本人本山荻舟所著《饮食事典》说,南瓜是在日本天文年间,由葡萄牙船把它带到了后丰地方,确切的时间是天文十年,也即1532年。这个时间,和南瓜进入中土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说,日本南瓜进口转出口到中国,理论上是可能的。
可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是,中国自己已有了南瓜,还要从日本引进倭瓜,并且冠以“倭”的字样;无论知识分子(曹雪芹),还是农民村妇(刘姥姥)都口口声声“倭瓜”“倭瓜”……
由此,我推测:当时的中国人称日本人为倭国人,而倭国人一般长得都比较矮小,于是,长得比较矮小的南瓜被幽默的北方人称为“倭瓜”了。其实,倭瓜和日本没多大实际的瓜葛。
同样,约在十九世纪中叶,日本出现了严重的“天保饥馑”,日本农学家大藏永常指导人们用“唐茄子”(南瓜)来做饭吃。唐茄子,意思是中国南瓜。难道那时的日本从中国进口南瓜了吗?不是。所谓“唐”,在日本人的眼里,好比中文里的“番”或“洋”,不是特指哪个国家,而只是舶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