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说：“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首先揭示出了建筑空间的本质。我们建造房子，不开窗就不能通风利气，不能近眺望远；不设门就不能沟通内外，不能实现以出为进和以进为出。我们盖房子实际垒砌的是墙体和屋顶等实体，但我们欣赏和享用的却是这些实体所营造出的内在空间和由门窗所构设出的外在空间。墙体和屋顶在建造完成后变化就不大了，而不断改变和体现居住者不同品格气质的变化和区别几乎都发生在房子内外之空间中。

　　这使我想起了在欧洲的一次画展上，一位买家指着一幅一笔兰问创作者：你通幅就画了这一笔，其余都是空的，这些空白怎么能算入你的尺幅润格？创作者答道：那就请把那些空白剪下来留给我，你只把那一笔兰买走吧！这位买家还没有学到毕加索对虚实空间的体悟，一次毕加索在回答张大千为什么不访问中国之问时说：我不敢访问中国，因为那里住着一位齐白石，他教会了我如何悟空间，他在一张纸上仅画一只虾，满纸就变成了水天世界！以此类推，那一笔兰不也就使那些空白变成了满纸山水烟云了吗！

　　还有次欣赏现代音乐会，那位钢琴独奏家一上场就静静地鞠躬，静静地坐下，静静地沉默，引领全体观众澄神静滤，静入定境，在长达十几分钟出奇的静默后，他忽腾玉指，只弹了一个美妙的音符，便又戛然而止于经久的静默中……于无声中赏音，于无音中赏乐。那一刻，我脑海里浮现出的听觉画面是：夜莺一声破万籁。接着又飘散出：“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吾爱北天真境界，乾坤一色雪花霏。”“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音乐之于我，从来就是声动其实，音静其虚，要么以其大音宏声俄顷间触及我之灵魂，要么以其大音稀声倏忽间开启我之思源。

　　老子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无论是我们体觉感悟的建筑艺术，还是视觉感悟的书画艺术，抑或是听觉感悟的音乐艺术，我们在创造“实”的同时还在营造“虚”。我们从来都是以形而下之“器”来追求形而上之“道”。“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幻中。”老子说话不多，著书也不多。但他仅“虚实”二字，特别是他的以“实”务“虚”之“道”，还将让我们恒久地享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