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父亲的抗战经历，唯“艰难”一词不足以概括。我们知道抗战苦，但不知道当时苦成啥样子，我们知道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武装是抗战的中流砥柱，但不知道究竟怎样发挥作用。我们今天说要传承历史，在传承前头还要加上“真实地”三字，这样才对得起先辈的牺牲与付出。

　　改名换装心不变

　　1936年12月，红军第二方面军经长途跋涉来到陕西富平。1937年7月7日，日寇挑起卢沟桥事变，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共中央军委命令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其中红二方面军与陕北红军一部改编为八路军第120师，师长由父亲贺龙担任，副师长萧克，下属两旅四团。

　　国民政府存有“私心”，把八路军编制压得极小，只许保留4万余人，给八路军发饷是按照一压再压的员额发放。即使这样，八路军战士也不感激他们，因为此前的红军根本没有军饷一说，来参加革命，谁想过升官发财！许多编外的官兵表示，没军饷也不离开部队。

　　最让红军战士思想抵触的是，要改掉红军名称，穿上国民党军服，戴青天白日徽。面对这种情况，父亲非常着急，他对指战员们说：“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必须实现国共合作，团结抗日，如此一来，红军就得改名。红军不改名，蒋介石就不肯抗日。……但是，红军名改心不变，一颗红心为人民嘛。红军改了名，还是党中央、毛主席、朱总司令领导的部队。红军改名，是党中央的决策，全体红军战士、共产党员，必须无条件服从。我，贺龙，就无条件服从。”父亲这番话打开了干部们的心扉，一名基层连长当即表示：“名改心不变，我们通了。”

　　9月2日，120师在庄里镇安永村举行抗日誓师大会，父亲说：“别看我们外表是白的，可心里是红的，永远是红的！”父亲的话在官兵中引起强烈反响，“白皮红心”的经典论述也使大家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接受了党中央一致抗日的主张。

　　9月3日，120师8227名抗日健儿东渡黄河，进入山西前线，开始抗击日寇的崭新历程。

　　奋不顾身保家园

　　父亲所带部队的特点是打仗英勇顽强，善于诱敌深入打歼灭战。

　　1937年9月，父亲率120师东渡黄河，配合国民党军进行忻口会战，所部在雁门关设伏，重挫日军。他贯彻党中央的战略思想，率部转战晋西北，在敌人控制薄弱的地区建立根据地。1938年底，父亲又率领120师挺进冀中，四战四捷。

　　1939年4月，他指挥了河间齐会战斗，这是八路军首次在平原地区取得大量歼敌胜利的模范战例。在周围日军据点林立的情况下，父亲集中7个团，激战3昼夜，毙伤日军700余人，基本歼灭曾参与南京大屠杀的日军吉田大队。日军在被包围后，曾灭绝人性地使用毒气弹，正在火线指挥的父亲也不幸染毒，呼吸困难，卫生员要送他后撤，但父亲摆摆手，要过浸了水的口罩戴上，继续指挥战斗，直到把敌人完全消灭。

　　抗战时期，父亲率领120师主力要么担任“近卫军”，保卫陕北党中央，要么坚守保障困难的晋绥根据地，看好延安“东大门”。与其他部队相比，120师发展不快，但从作战效率和战损比例上看，父亲率领的120师是非常突出的。

　　我们可以通过当年的原始统计数据做个比较。军史专家杨晓哲指出，八年抗战中，平均每千名八路军歼敌1090人，120师每千人歼敌2638人，是八路军平均战绩的两倍多；八路军平均每歼敌千人伤亡486人，120师每歼敌千人伤亡461人。120师也是在对日作战中缴获敌人机枪最多的部队。120师的抗日战绩可以用“英勇善战、机动灵活、伤亡率低、作战效率高”来形容。

　　不畏艰苦与险阻

　　小的时候，我从父辈们的交谈中知道了抗战岁月的艰辛，但不知道苦到什么程度。长大后，尤其是翻阅研究抗战的历史资料，才对父辈所经历的艰苦岁月有了更深的认识。

　　父亲领导的晋绥根据地，外部遭受国民党顽固派和日军的封锁围攻，内部粮食紧张，生存极为不易。抗战结束时曾有一个统计，当时八路军115师主力所在的山东根据地人口有2800万，晋察冀根据地有2500万人，129师所在的晋冀鲁豫根据地有2400万人，而120师所在的晋绥根据地只有320万人。

　　晋绥根据地苦到什么程度？我用当时的文件、电报等原始资料举几个例子。

　　1940年《120师供给工作报告》中说，部队转战回晋西北后，“当时吃的粮食大部分是黑豆，这种粮食如果作马料和喂猪是很好的，但完全当饭吃是很少见的（营养成分很少，人吃了易生病，特别是肠胃病）。可是我们连这种粮食也吃不饱。因为粮食很少，一天只能吃到两至三顿稀糊糊，有时连糊糊也吃不饱，简直就是喝黑豆汤”。

　　1940年，120师卫生部《晋西北卫生医疗报告提纲》中说：“敌区购买需要经无数封锁，不是买不到就是买到后又被敌人劫去。本区域除少数中药外，西药根本没有购买的所在处。总卫（指八路军总部卫生部）每一季领发，虽有少数发给，但所发药材还不够一季使用的千分之一……”

　　父亲一生顾全大局，先人后己，总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让给别人。当时根据地条件如此困难，有时连黑豆也吃不上，但他还是要求部队节衣缩食，克服困难，尽力支援陕甘宁边区。部队只要有所缴获，他总是派人先给党中央送去。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八路军的精神面貌还是那么好，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任何时候都是精神抖擞、精力充沛。在晋绥根据地，人们都知道篮球队是贺龙手下的几件宝之一，他们进行“双打”——边打鬼子，边打篮球。有许多次，日本鬼子都快到了，篮球队还在生龙活虎地比赛，老乡们说：“不用怕，贺老总心里有数，安全得很。”

　　整整打丢了一代人

　　父亲生前很少对我们讲自己在战争年代的故事，他所经历的磨难和伤痛也很少说。

　　抗战时，父亲已年近半百，但自己带的兵却那么年轻，他们牺牲在战场上，父亲心里很不好受。1955年元帅授勋时，父亲说过：“我们肩上挂着的这个牌牌应该是他们的，他们没能活到今天，却最应该得到这个荣誉。”

　　父亲年近半百才生下第一个男孩，那是我哥哥，51岁时才生下我，可以说是老来得子。他后来在部队里讲话时说：“我50岁应该当爷爷了，因为和日本人打仗，和国民党打仗，把一代人都打丢了。”我们这代人磕磕绊绊活下来都很不容易，但假如说抗战没有结束，一直打到现在，我们这些人肯定都会被父母从身边捐出去，都到前线去，这就是我们的出路，一定是这样的。

　　今天的我们要继承父辈的遗志，发扬抗战精神。很关键的一点就是教育好我们的孩子，让他们必须知道真实的历史是怎样发生的，必须要有强烈的区分是非的能力，必须要有坚定的爱国爱民族的心，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作者介绍

　　贺晓明

　　贺龙元帅次女，1947年2月生于晋绥根据地。从1953年9月起，先后就读于重庆西南人民小学、北京市第一女子中学，1965年考入北京大学。2003年从华孚集团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