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和王孝和成了同学
因阅读文学作品,引起我写作欲望。一天我在书报摊上发现一本64开本的刊物,是“爝火文艺小丛书”,第一辑《暴风雨》,内容都是青年人写的小说、报告文学、散文,还欢迎投稿。我就将当时在上海流传的一个汽车司机在被迫运送日军官兵时,毅然将一车日军开进了黄浦江,淹死了这些日本兵的动人故事,写成名为《一个英雄车夫》的小说,寄到卡德路的一家商家,不久在丛书的第二辑《海燕》上发表了。几天后,一位戴眼镜的青年,自称“漱石”,送来五册刊物,并鼓励我继续写。我又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内容是十一个女学生搭船去苏北投奔新四军,被日军杀害的故事。寄去后,未见该小丛刊继续出版。这是我生平最早的创作和投稿。虽是习作,可是表达了我抗日爱国的心愿。
图书馆里有一个墙报,有时事评论、小品、漫画等,我很有兴趣看。那天就在我看墙报的时候,有位老先生过来问我:“你喜欢看?”我说:“我喜欢的。”他说:“你可以投稿。”后来我真的写了一篇,在墙报上登出来了。他还告诉我:“我们里面有个读书会,叫‘青读会’。在隔壁房间,你参加吗?”我说好的。我第一次参加时,负责人叫周礼文,里面工人、职员都有,都是年轻人。这一天刚巧是“九一八”纪念日,有兄妹俩唱《松花江上》。周礼文就给我们讲国际国内形势,他还讲了德国纳粹将要进攻苏联,我们就讨论形势,这是我第一次从爱好文学到认清形势,从内心萌生出抗日爱国热情。
我参加读书会三四个月后,被家人发现了。可是,当时我无学校可念,怎么办呢?我二姐夫说,他认识一个姓张的朋友,办了一所圣芳济励志英语补习学校,不用考试,就可以去读。我就去了。
正巧和我坐在一起的青年叫王修和,即王孝和。他一直穿灰布长衫,笑眯眯的,文质彬彬。他每天总是最早到学校,在练字。他是宁波人,英语读得不准。我就教他。我问他,为啥每天这么早来练字,可以在家练嘛。
他不响。有一天,我早到,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他满头大汗地来了。他跟我说,他父亲是卖鱼的,他喜欢读书,父亲是信教的,因此到这里来读书,不用出学费,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所有的教室都要他来打扫。他是住在学校顶上阁楼里。每天早起打扫,我问他吃饭怎么解决呢?他说,这里不能供应饭,自己负责,吃得差一点。除了读书,我们还一起谈论抗日,他也是坚决支持抗日的热血青年。这个时候,日本人称孔夫子是王道。我认为,五四运动反孔,批判孔子,就片面地认为古文不能读。但王修和却不同意我的看法。我们俩感情是很好的,我知道他吃得很苦的,我在外面吃饭时,就叫他一起去。
当时,有个姓徐的教导主任,让我们读古文《出师表》,老师第一个叫我背《出师表》,我说背不出,也不愿背。老师就叫王修和背。他背出来了。下课后,我对王修和说:“我们现在反对孔子,就是反对古文。”他辩解说:“诸葛亮《出师表》蛮好的,可以读。”可我坚持说我们要反对封建旧礼教。
过了两天,徐老师上课,他又让我背《出师表》。结果我背了两句后,他觉得不对劲,问我背的是什么?我说:“是《出师表》,倒背的。”我说,我不是背不出,我是反对读古文。这下老师生气了,下课时叫我去,说我捣乱,要开除我。我说开除就开除。
抗战胜利后,王修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改名王孝和。王孝和在工厂出事后,我看到报上照片,才知道是我从前的同学。国民党说他搞破坏,抓进去了,地下党让他不要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这个时候我已经在编报纸了。我想去看望他,可是不让进去。刚巧我认识中央社一个记者。我请他在特刑庭审讯王孝和时,多拍几张照,给我几张。我拿了这张照片,去给一家晚报,结果登出来了。国民党追查也没查出名堂。后来,王孝和被判死刑,被国民党杀害了。解放以后,上海工人文化宫展出了他的血衣、血书。过去我不知道他是真正的革命家,还认为他落后。这个事情对我教育是很大的。我自认为自己是进步的,其实真正的革命家,不是口头上叫喊“革命”的,而是踏实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