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上海生活插曲
我家隔壁就是一条弄堂,清晨四点多就听到“咯咚咯咚”的声音,掏粪车开进弄堂里,清洁工来掏粪了;整个弄堂里臭气熏天,十几分钟车开走了,总算还可以再睡一会懒觉了;刚刚合上眼,就听到“叮呤当啷”的声音,送牛奶的三轮车来了,对面洋房的人家都订牛奶,可是我们闻不到牛奶的香味,却在梦里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因为我们这里的人家吃不起牛奶,不知道牛奶是什么味道;只听隔壁的阿奶说,过去的资本家太太都用牛奶洗澡,所以脸上雪白粉嫩的。听了心里痒痒的、忿忿的,我们连牛奶也吃不到,他们怎么还用牛奶洗澡?
我们早晨吃泡饭,条件好的人家买一根油条蘸酱油、五香大头菜和什锦酱菜下泡饭吃得也很香,那时候,不会有人想到现在的上海人都能喝上牛奶。
清晨,弄堂里的人家买完了菜回来,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又听到很响的喇叭声,一辆辆装货的重型卡车开来了,震得房间摇晃起来;时间长了,我们也习惯了。
当时没有煤气,每天生炉子是件麻烦的事情,先将炉子里的灰捅出来,弄得烟灰弥漫,眼睛也不开。每天要想办法找几张纸用来燃着木柴,那时候订报纸的人家很少,所以找不到很多废纸,找了一本去年的暑假作业本和课本撕了几张生炉子。
华亭路转弯,靠长乐路口有个卖木柴和煤球的小店,大的木柴买回来还要用菜刀劈成小块。等木柴旺了后再放煤球,用扇子狠狠地扇,烟熏得眼睛直流泪。如果煤球不旺,炉子灭了,又要重新开始这几道工序。
有一家亲戚住在延庆路前面的洋房里,他们家有煤气,有时我们来不及烧晚饭,父亲就叫我到他们家去烧。开关一开,火呼呼地冒了出来,就像神话一样,不一会饭就烧好了,我高兴地端着锅子回家。一边走,一边想:什么时候我家也能有煤气多好!后来不知道是谁发明了煤饼炉?炉子生好后不要加煤球了,放二个圆形的有小孔的煤饼就可以了;等下面一个煤饼快燃烧完了,小心翼翼地夹出来,将上面燃烧的煤饼放在下面,上面放上一个新的煤饼,过了一会,炉子就很快地旺了起来。晚上将下面的炉门关上,新的煤饼可以一直烧到第二早上也不灭;有时偶然炉子灭了,就到隔壁人家去夹一只燃烧的煤饼放进去,这样就不用每天翻书包找废纸,天天生炉子。当年不知道是哪位技术员发明了煤饼?他应该拿“诺贝尔发明奖“,因为他让几亿中国人从烦琐的每天生炉子的家务中解脱出来。
生完了炉子,还要倒马桶,“哗拉拉”的声音是上海滩的晨曲,人们已经习惯了。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延庆路的居民才解决了这个老大难问题,装上了抽水马桶。可是居民却不是很高兴,因为解决了卫生问题,就意味着这里不会再拆迁,住在这里的居民多么渴望能住上新公房,不要再几家人家合用一个厨房了。
当时在同学家里,我看到了现在上海人的生活状况,有煤气、有淋浴、有厨房,还有花园,所以回到二十多平方米的家里,感到狭窄、压抑。那时我想:什么时候我也能住像同学的家这样,有旱冰场的花园、有煤气、浴室,还有一个小书房……
延庆路110弄里面,原来可能是个大花园,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搭了很多木板房。下雨天,里面的路很泥泞,难走。里面住的人很多,有的也不是上海人,是从外地来的。
三年困难时期,有一家是从外地逃荒过来,全家人用一根麻绳拖着一个平板车来到弄堂里。他们穿着很破烂,后来就用几块木板搭了一间小房间,全家住在里面。当时他们没有什么生活来源,就到外面去捡垃圾为生。这里的居民不知道这家人家叫什么名字,就叫他们“捡垃圾人家”。这家人家很善良,几十年过去了,子女们有了工作,生活也有了改观,左邻右舍相处得很好。上世纪50年代中期,政府将里面的木板房拆掉,盖了四栋两层楼的水泥房,居民的住宅有了改观,他们也分到了一套房子。
我们楼上的蔡家有姐妹五人,也许孩子们认为我们占了他家的房子,所以对我们不太友好,当时也有孩子多的人家欺负孩子少的人家。因为我是老大,弟弟妹妹相差我十几岁,有一次我和他家的大儿子打得在地上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