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煎熬了六个星期后,得了急性痢疾,就像在这里先后死去的五万人一样,悲惨地死了。瓦尔海姆是一位医生,“盖世太保”以所谓的“颠覆国家”的罪名把他投入汉堡的监狱,讯问后又作为政治犯转移到“布痕瓦尔德”,那是1944年春天的事。
那年的5月5日,瓦尔海姆给妻子凯蒂写了一封信安慰她,说自己一切都好,在采石矿做工时还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欣赏哈茨山脉的风景。瓦尔海姆还说,当天晚上6点钟他会从收音机听富特文格勒的音乐会,他建议凯蒂今后每星期天的晚上也打开收音机——这样,即使是身处两地,他们仍然可藉音乐为媒相爱。
藉音乐为媒相爱,这多么浪漫!但是,一边是汉堡别墅精致的客厅——当时,凯蒂在盟军频繁的空袭下尽力保护两个男孩;另一边是“布痕瓦尔德”第59号囚室的床铺。这一份浪漫又是如此地凄凉、沉重。
瓦尔海姆的这封信幸存下来了,他的孙女柯林娜爱好古典音乐,70年以后,她想求证瓦尔海姆那天听的究竟是什么音乐会。
“布痕瓦尔德”确实有扩音机系统,通常是用来叫嚷给囚犯的命令的。柯林娜没有办法知道那个星期天的晚上扩音机是否播放了古典音乐,因为有幸存者写过回忆录:在“布痕瓦尔德”,是否播放音乐完全是卫兵心血来潮的决定。但是,柯林娜从法兰克福德国广播档案馆中查到,瓦尔海姆所谓的富特文格勒的音乐会,实际上是每周一次的“古典音乐一小时”节目,在1944年由戈贝尔(纳粹宣传部长)批准播放的,节目的开始曲是布鲁克纳的《第三交响曲》的末乐章,它的英雄的、军号似的主题据说是象征着“德国人的战斗精神”。
接下来的节目单有巴哈的《马太受难曲》、华尔兹舞曲以及瓦格纳的《特里斯坦与依索尔德》第二幕——这些就是瓦尔海姆写信那天的节目。凯蒂是否能在下一个星期天之前收到瓦尔海姆的信呢?如果收到的话,她是否能和瓦尔海姆同时聆听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开始时那充满渴望的管乐独奏,以及莫扎特、亨德尔和施特劳斯的音乐呢?……“布痕瓦尔德”饥肠漉漉、充满恐惧的囚犯,听着亨德尔《弥撒亚》欢乐的“哈利路亚”合唱,又会是如何的感受呢?
瓦尔海姆的“罪名”是“对外国人友好”。作为医生,他为在汉堡服苦役的乌克兰人治病,他对病人很友善,还自学俄语,为的是更好地照顾病人。据说,“盖世太保”还发现一位乌克兰妇女写的一张纸条,以备一旦红军获胜可以证明瓦尔海姆是个好人。
他在治病时,总是把诊室的移门拉开一点,为的是让候诊的乌克兰病人听到诊室播放的古典音乐,他相信,不管时间多么短暂,听到音乐总是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