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幅名为《拂晓·辅仁里——中共二大会址》(上图)的国画在网上热传。画作以近乎执拗的精工还原了辅仁里青砖黛瓦的建筑风貌。用传统工笔来表现近现代建筑,是中国画的一个新题材。“老建筑并不是标本,它们是具有生命力的意向,它们是过去与现在的代言人。”画家洪健如是表示。
建筑是城市文明最重要的载体之一,“城市人的交往,依赖于建筑坐标——如这些特征在上海拆光,也就毫无旧迹可循。”上海本地作家金澄宇曾经如斯感叹。
好的建筑会说话,而画家对于具有故事感的画面总是有着天生的敏感。虽然建筑本不属于中国画的传统题材,仍有人拿起了传统水墨,开始在古老的宣纸上表现属于当下的观念与情感。用中国画表现现代建筑的画家寥寥可数,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洪健与上大美院教师毛冬华是少有成系列创作的两位。近年来,他们致力于城市题材的探索,尽管所用材质和技法不同,但两人都以突破传统与自我的实践传递着海派建筑的中国意境。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并非简单地描摹,而是努力在画面中传递着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思索,也藉此对传统中国画现代性的探索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对故乡上海的人文思考
生活中的场景总是最能触动人的情感。
洪健和毛冬华都是上海本地人。每个上海人的梦里都有一个“摇啊摇的外婆桥”;毛冬华进入城市题材的发端,正来源于对外婆的怀念。“外白渡桥”以及周边的建筑因此成了她笔下最初的“主角”。而后,十里南京路、外滩系列不但开拓了毛冬华的创作题材,也让她进入了对中国水墨的可能性的探索中。为了一张十里南京路,毛冬华收集的素材叠起来足有一人高。“不管演戏、写文章还是画画,首先是要感动自己,但仅仅如此又是远远不够的。艺术必须能达成一种共鸣,往小里说是与观者,往大里说则是与这个时代。”毛冬华笑言这是自己追求的目标。
曾经分别在老城厢和西区高邮路居住过的洪健对徐汇、卢湾交界的区域很熟悉。孩子还小时,晚上全家在复兴路一带散步的温暖画面一直留存在他的记忆中。2006年,获邀参加一个城市题材的展览,复兴路上的柯灵故居也因此成为了《上海故事》系列中的第一幅作品。以伴随自己成长的老建筑为背景,洪健开始尝试用现代视角将水墨语言切入城市命题。在洪健看来,苏州河是上海市民文化的起源,同时,又保留了最早的商业贸易的历史遗迹。在“苏河”系列中,借由描摹苏州河桥、仓库、水塔等老建筑,洪健进一步将自己对故乡上海的人文思考呈现在了画作中。
生活的经验是艺术最直接的营养供给,艺术从来都是生活的延伸。
对“中国画”内涵外延的开拓
洪健曾在很多场合展现过自己扎实的传统工笔花鸟与人物的功底,但也许是曾经接受过西画教育使然,加之在大学时代旁听过环境设计专业有关建筑的课程,后来也从事过一些视觉平面设计和建筑效果图的工作,一旦进入了西洋建筑题材,洪健的笔下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融入了西方绘画色彩及情绪处理方式的趣味来。
传统中国画领域,古人会依靠界尺来保证所画线条的平直,完成对宫殿、寺庙等特殊建筑的描摹。只是“界画”这种独特的国画样式在当代中国画中几乎无用武之地。“我观察到,与本土的土木建筑相比,上海这些西洋老建筑从外观到精神显露出的气质迥异,所以打草稿时我会很严密,把建筑设计上的一些技法与传统界画结合,力图来精确还原我所描摹的建筑的比例。”洪健以工笔方式展现于熟纸上的画面,线条纤细但有力,他用几近建筑师绘制形线与立面的严谨之美,表达着每一条来自三十年代的精美曲线,或是Art Deco的简约线条,或是屋顶尖角的呈现角度,“对我而言,西方建筑的理性部分是我觉得必须还原的重点。”洪健表示,“包括整体画面的色调与情绪渲染,这些西画比较关注的因素都在我的作品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因为近现代建筑本身是一个全新的题材,我认为不妨用拿来主义的态度来对待,凡是对画面有利的,不论古今中西,都可以借鉴。”
对于中国画而言,不同的笔墨形式会唤起观者不同的视觉感受,其中,水分的多少是一种重要的因素。与洪健不同,毛冬华运用了一种似乎更为“大胆”的方式。为了表现建筑的体积感,毛冬华采用了没骨法与积墨法在生宣上进行创作,这两种传统技法原本多用于山水,古人常将其用于绢本、熟宣、夹宣,通过水墨的时间性叠加,来体现一种岁月的沧桑。如何用柔软的水墨表现出现代建筑材料的质感,毛冬华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多云转晴》《重塑》是毛冬华在全国美术界引起关注的两张作品。画家颇具匠心地用淡墨表现出了现代玻璃幕墙的剔透感,通过映照其上的建筑,表现出了时代的纵深。这一时期,毛冬华沉浸于如何表现材质上,而到了外滩系列,她将着眼点转到了如何表现光影变化。毛冬华曾经尝试创作了多幅外滩12号,画面的构图,建筑的角度完全不变,有意思的只在于早晨、黄昏、晴天、雨日不同的呈现。对于光影的痴迷原本是油画家的课题,生性开朗的毛冬华笑言,这对自己如同一个有趣的“游戏”,因此去发现如何极致传递传统笔墨的各种可能性。
历代画家及画论早就把传统绘画总结得足够完善,新时代的画家又如何画出属于这个时代特点、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作品?绘画原本是对自己视觉经验的呈现,两位画家从题材到本体语言上所进行的尝试,或许能为中国画的现代性研究提供有益案例。
当代画家的“水墨心灵日记”
中国画的传统从来都在于传“神”,而不在摹“形”,于静谧中传递画家笔墨背后的深意。
尽管技法上可圈可点,洪健更津津乐道于自己在画面中设立的隐喻。在他的老建筑 “故事”中,建筑本身成了全知全能的叙事者,他们静静地伫立一隅,默默记录着周遭环境的变迁。隐现的屋顶、斑驳的墙面、锈蚀的门窗以及黄昏时摇曳的光影深夜里明灭的灯火,凸显着这个城市独特的历史肌理;另一方面,电话亭、停车牌、消防龙头,让观众得到时空转换的提醒,令画面具有了开放性的张力。喜欢在电影与摄影作品中寻找画面感的洪健痴迷于在画面中营造具有叙事性的氛围,让建筑主动“说话”。而在一幅名为《气场》的画作中,洪健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向范宽,向古典致敬,画面中硕大的煤气包占据了整个画面,锈化的斑驳的外壳,底部隐约可见的植物,奇妙地幻化出一种古典的山水意向。正如评论家徐明松所言,洪健“将中国人在农耕文明所养成的对山水与自然的哲思,蜕变成了城市文明覆盖之下对于人居空间的建筑冥想。”
将在今年11月举办个人大展《外滩心影》的毛冬华自认自己的水墨与“城”已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联系。以“桥”系列、外滩系列、“镜像”系列不断为上海造型的同时,70后的毛冬华亦喜欢关注城市中那些被遗忘的角落,比如近年流于冷清的锦江乐园,在《城市乐园》中,她经由过山车,准确描摹着现代人时而跌宕,时而平静的心境。以率性的笔意表达理性的节奏和思考,毛冬华在表现现代城市的视觉感受、刷新着中国画表现当代生活的审美体验的同时,亦不断“书写”着自己的“水墨心灵日记”。
亦古亦今,特别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留下的建筑群是上海这座城市最值得珍视的财富之一。由山野林泉到现代建筑,洪健与毛冬华将寄于情、言其志的表现对象聚焦于当下,“我们必须在前人的基础上寻求新的出路,这也是一个负责的画家所应该追求的。”洪健与毛冬华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