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写“菰米”一文时,胪列了许多可以作为粮食的植物,包括菰米。但忘了提及另一个可以作为粮食的东西——鸡头米。
鸡头米,看上去就是一种米。其实它和我们熟习的米很不一样。这里所谓的米(鸡头米),主要指功能,而不是指形状;换句话说,可当粮食,比方玉米,但外表不像大米、麦子等农作物。
这就怪了。那“鸡头”的出处在哪里得到落实呢?
我们知道,莲子出自于莲蓬。在一池荷塘里,一般人的眼睛看出去都是荷花以及莲蓬、荷叶。但是,在面积比较大的荷塘里,还生长着一种莲的近亲——芡。
芡有露在水面的,也有潜在水里的。像睡莲一样,它的叶子浮在水面上直径可达一米多;它的花,和荷花不太一样:荷花淡雅清秀,花瓣轻盈像绉纱;芡花色彩浓郁,蓝红相间,接近于肉肉类植物的花瓣。芡的实用部分是茎上的苞:当秋季花谢之后,那个苞并不萎颓、凋零,而是形成了样子如大型毛荔枝似的球果。在“毛荔枝”的头部,粗粗一看,疑似一个鸡头形状。在很多地方,芡之所以被叫做鸡头,道理就在于此。在“鸡头”里面,藏着一颗颗的种子,也就是芡实,是可以食用的部分。
本来是坊间的叫法,想不到竟然得到了皇家的认同。据宋人刘斧所作著名笔记《青琐高议·骊山记》中说:“一日,贵妃浴出,对镜匀面,裙腰褪,微露一乳。帝以手扪弄,出对子曰:‘软温新剥鸡头肉。’安禄山从旁对曰:‘润滑初凝塞上酥。’”这则掌故是否靠得住,实在令人怀疑。古书里头胡诌杨贵妃与安禄山瞎搞暧昧也就算了,但在此处,“二人转”变成了“三人转”,唐玄宗、杨贵妃、安禄山居然都在现场,玩得也忒大了。尤其是软温的乳房怎么和浑身带刺的鸡头——芡搅在一起呢?注意,其中的“新剥”两字,似乎告诉我们:如果把外形像毛荔枝、像鸡头的芡的外壳剥开来,取出里面的“肉”,那就像了。
问题产生了:为什么见多识广的唐玄宗,不说“软温新剥莲子肉”,而要吟出绝大多数的人完全搞不明白的“鸡头肉”(芡实)呢?
根据我的了解,只能说,芡实比莲子更加圆润、饱满;更接近于人的肉色;更重要的是,莲子有一根“莲心”,贯穿上下,顶部还有个开口,造成了像形上的“折扣”,而芡实的外表,相当贴近于对女人乳房的想象了。
且慢,我还要告诉你的是,这颗看上去“软温”的“肉”,只能说还停留在“可看”的地步,离“可吃”还有距离。把芡实上面的一层“衣”剥掉,才开始到达“食材”的境界。
是不是唐玄宗发明了“鸡头”这个名称?当然不是。北魏的贾思勰在《齐民要术》就说:“鸡头,一名雁喙,即今芡子是也。由子形上花似鸡冠,故名曰‘鸡头’。”更早的扬雄在《方言》中提到:“欠,鸡头也。北燕谓之,徐、淮、泗之间谓之芡,南楚、江湘之间谓之鸡头,或谓之雁头,或谓之鸟头。”
从字里行间审视,就会发现,他们对“鸡头”的理解其实是有些不同的:贾思勰认为“花似鸡冠”;扬雄则认为球果就是鸡头。现在普遍的说法是:鸡冠(亦称肉冠),鸡等一部分鸟类的头部背侧的肉质隆起部分,是性别的表征。这样看来,把芡开的花当作鸡冠自无不可,但把芡的球果比作鸡冠就不甚妥当了,除非贾思勰想说的意思是——鸡冠即鸡头。
以“鸡头肉”比作女人的乳房是唐玄宗的发明(当然也可能是文人假托)。因为滥觞于玄宗,许多古代说部,包括近代的鸳鸯蝴蝶派小说,都喜欢用“新剥鸡头”这个词来形容年轻女子的乳房。一般读者不知“鸡头”的出典,只好凭空想象猜测,甚至认为它是“新宰杀的、刚刚剥好的、鸡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