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苏诚退休前在上海航天局802研究所工作,每年中秋节前后,她和她的那些航天系统的老伙伴们都会欢聚一堂,共同缅怀奋战在航天战线时的峥嵘岁月。2015年中秋节,王苏诚不幸因病离世。整整一年后的2016年9月15日的中秋之夜,22时04分,“天宫二号”空间实验室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升空。作为她的儿子,我从电视屏幕上看到“长征六号”运载火箭直刺苍穹那一瞬间,遥望星空,不由热泪盈眶,心中默念道:“姆妈,当你在天国看到天宫二号从身边掠过时,一定会和你的那些航天老伙伴们一样乐开怀的吧!”令人心碎的是,今后,她再也参加不了他们那批老一代航天人每年一度的聚会了。——作者
“二九七”电校
因母亲王苏诚从未谈及自己年轻时是如何走上航天事业工作岗位,由此,对母亲的过去,我基本上是一无所知。直至几年前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母亲拿着一本打印的“二九七电校五十八周年校友通讯录”去参加同学聚会时,才得知母亲年轻时曾经在这座学校就读过。
“二九七”电校是一座什么学校?
怎么从未听说还有这么一座学校?
母亲又是怎么会在这所学校就读的?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本通讯录时,内心既惊诧又好奇,一连串的问号盘旋在脑海。于是,每当回父母家时,在和母亲聊天时,我总会有意无意地常常以这本通讯录为由头,和她“东扯西扯”,总算才陆续对母亲年轻时的“航天生涯”有了些了解。
“二九七”电校是当年国家为培养航天军工人才,在陕西省西安市的东郊设立的一座特殊培训学校。当年,我国的航天事业还处在初创时期,为了高度保密,对外便以“二九七”代号命名。至于“二九七”究竟是什么含义,据母亲回忆,也许是学校成立的日期,或者是学校的门牌号。在这本“二九七电校校友通讯录”的扉页上,我读到了母亲的同学柴文华,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先生写下的一段激情洋溢的文字——
时代的列车隆隆的响,青春的歌声充满了车厢。难忘的1956年,我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挥泪惜别浦江父老。西去的列车把我们送到了故都——长安。在故都的东郊,我们同窗于“二九七”电校。西安,这里是我们这批年轻人人生命运的重大转折地,也是我们未来事业的美好起点,黄土高原上留下了我们充满朝气的青春足迹。岁月虽已跨越了半个世纪,但回忆往事,却历历在目……
1956年,年仅21岁的母亲,已经在南市区的天佑群学会小学做老师。可天性不安分的母亲,不顾外公外婆要其留在上海工作的劝导,执拗地要外出闯荡一番。为此,她经常和外公外婆“大吵大闹”。殊不知,母亲是两位老人的独生女啊!他们怎么会舍得让宝贝女儿“远走高飞”呢?然而,母亲是个性格有点任性的人。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知西安“二九七”电校来上海招生的消息后,便瞒着外公外婆,悄悄地从家里偷出户口簿去报了名。当外公外婆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切都已木已成舟。无奈之下,外公外婆只得挥泪“放行”。就这样,母亲和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起,离开上海远赴坐落在西安的“二九七”电校求学生涯。
永远的航天人
1970年4月24日,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拉开了中国人探索宇宙奥秘、和平利用太空的序幕。2016年是中国航天事业创建60周年,党中央、国务院决定将每年的4月24日,设立为“中国航天日”。而作为老一代航天人,2015年的十月,母亲也将迎来从西安“二九七电校”毕业六十周年,年逾八旬的她早已和同学何英美阿姨等新中国的第一代航天人约好相聚在金秋。然而,就在母亲准备参加聚会前夕却突然驾鹤西去。记忆中,每次去参加老航天人聚会时,爱美的母亲都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母亲说,每次她们这些老伙伴们相聚在一起时,共同回忆起为国家航天事业而奋斗的岁月,显得都特别兴奋,为国家今天的航天成就而自豪。
受到母亲那种至死不渝挚爱航天事业情感的感染,我曾经多次想踏入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去感受与分享她和她那些航天老伙伴们的那份感情。可是,因保密的缘故,我始终未能如愿。2015年10月的一天上午,我终于第一次走进了母亲工作过的单位——黎平路203号上海航天局802研究所。这座颇具神秘色彩的大门,是我曾经无数次梦寐以求想闯入的禁区。今天,当我踏进该所的一瞬间,内心却无一丝“梦想成真”的喜悦,而是充满了无尽的哀伤。母亲去世后,我们在医院里整理她遗物时,在她那只几乎每天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发现里面放着的是那枚国防科工委授予她的“献身国防科技事业”荣誉证章。母亲啊!你虽然早已退休,可是,你的心灵深处仍然“珍藏”着对航天事业的牵挂,依然对自己从事过的航天事业充满着自豪。
走在802研究所宽敞的大道上,望着那一幢幢大楼,一个个实验室,我竭力去寻找母亲和她的那代航天人在这里留下的印迹,但是,此地已是物是人非。随着我国航天事业飞速发展,此时的802研究所不再被神秘所笼罩,电话、地址也已对外公开。所内的新一代航天人也都是个个拥有博士、硕士等高学历的年轻人。但所内到处醒目地张贴着的“国防重地,注意保密”的提示标牌,提醒我在外松内紧的氛围中,走在这里依然必须谨小慎微。
五十年后再相聚
少年时代,我听到母亲说得最多的一个单词是“基地”——
“明天有同事要到基地出差了。”
“基地里又有新的任务了。”
“我多次要求到基地去,可领导说基地条件生活艰苦,女同志不适合。”
至于基地是干什么的?在哪里?母亲从不透露半句。这个单词听了多了,我也会缠着母亲问长问短。可母亲总是一本正经地训诫我:“去去去,小人家勿要东问西问,认真去做侬的功课。等侬长大了,就会晓得格。”
直到很多年后,我国的航天事业解密后,我才和全国人民一道知晓,母亲口中的那个基地,就是著名的位于甘肃酒泉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守口如瓶的母亲直到很多年后,我国的航天事业的逐步解密,开始在媒体上公开宣传后,她才告诉我,新华无线电厂生产的军工产品,其实就是研发导弹技术有关的产品。
有关母亲在西安“二九七”电校求学的那段日子,母亲平日里和我说得并不多。有一次,我问她:你后来怎么会又回到上海工作的呢?
母亲笑着用自豪的口吻告诉我:他们这批从上海赴西安求学的同学,在“二九七”电校这座神秘的学校结束学业后,告别西安,投身于上海航天系统的各个研究所和工厂,从事航天军工产品的研制与开发,先后参与研制了多种红旗型号的地空导弹、反坦克导弹,以及长征系列运载火箭的制造和发射,成为上海航天系统中的中坚力量和技术骨干。1988年10月1日,为表彰这批从“二九七”电校走出来的第一批航天人为国防现代化建设所作出的贡献,国防科工委向母亲和她的那些航天老伙伴们颁发了“献身国防科技事业”荣誉证章。
心若年轻,岁月不老。弹指一挥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母亲这代航天人都已步入耄耋之年,但他们依然情系航天,为国家航天事业所取得的成果而欢呼。“二九七”电校,这座孕育了我国第一代航天人的特殊学校,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它必将会载入中国航天事业的史册。如今,这批老一代航天人每年都会相聚在一起,共同缅怀他们人生中那段美好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这一切,正如柴文华老先生在那本“二九七”电校校友通讯录”中所写的——
半个多世纪悄悄地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大家已从各个岗位上退了下来,但我们的心是永远年轻的。因为我们是五十年代的青年,我们的一生虽然也有坎坷与艰难,可是,我们无怨无悔。我们无愧于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我们为自己感到无比的欣慰和骄傲。
读着这些文字,我的内心就会被深深打动,激励着我把母亲和她的那代航天人的故事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