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刚在两家中介品牌店里挂好牌，叫好一份外卖开始吃，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就响起了。几个电话之后第一个上门的就是姓王的高个子，我就叫他王高高吧，他虽为一中介，举止却稚气，说话还害羞的样子，初夏还没到，泛红的成片青春痘就快把脸颊挤肿了。他带着客户环顾一圈后，非常认真地和我说，姐，这是我客户一定会要买的房子，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下定金，他现在叫女朋友从陆家嘴过来，需要一点时间，你记一下我的号码，不是我的名片上的号码，那个号码只能打出来，打进去是随机的，你把我的号码存一下……走的时候，他的客户——一个帅气的年轻海归，恳请我，如果有人下订金比他早，一定要打电话告诉王高高。

　　果然，不出一个多小时，就有另一对专程翘班赶来的小夫妻要急着下定金。我说，你等等，我答应了前面一组，要告诉他们。拿过手机一看，傻眼，已接电话和未接电话列表全是一片陌生号码，究竟哪个才是王高高？那张名片呢，哎，翻出来一看，死马当活马医，打过去问，你是刚才那个王高高吗？对方答，我不是啊……晕，还真随机的？过一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熟络地说，姐，我是王高高，我们再带一组客户来看，您在家的吧？开门一看，并非那个青春痘小伙子。可见这个行业真残酷。我仰天长叹，王高高，你在哪里？居然还有你的同事假冒你。两小时后，已经在一家门店里谈预备合同条款了，我随手接了一个电话，那边那个低低的嗓子焦虑地说，姐，你还没有和别人签约吧，我们现在就过来交定金了。我说，你谁啊，我都要签约啦。答：我是王高高啊，我们先谈好啊。我说：今天我碰到好多个王高高了。答：我真的是王高高啊！我才是王高高啊，别相信他们……

　　我定了定神，把这个号码存进了通讯录，又加了微信，备注：真王高高。

　　后来，一番折腾，还真的就是把房子卖给了“真王高高”的客户。回想起来，他其实一点也不像个中介，基本上不问他话就不吭气儿，就像不存在一样。而之前被我pass掉的中介，不是满嘴跑火车，就是头发太长戳进眼睛，要么会猛吸一口痰“喝”一声，却久久不见吐出，教人头皮发麻胸口难受。这个王高高，虽然青春痘多了点儿，眼神却还挺悠远，是那种牛低头吃草，抬头悠然见南山的眼神，无端令人平静。他带客户来签约时，实际操盘的是他的组长，一个特别高效特别周全的小姐姐，那个小姐姐告诉我，王高高是名校大学生，是公司的重点培训对象。我还顺便知道了，那个买了我房子的海归帅哥，是怎么认识王高高的——仅仅是因为，他给中介公司定好规矩，因为他上班时间基本都在开会，所以有房源信息只能发短信给他，但所有的中介都没有遵守这条规矩，一通狂轰滥炸——除了王高高。我可以想象，王高高双手执机往短信息的输入框里狂打字，明明很急但又快不起来的样子。但就是这一条条短信，打动了讲诚信的海归。海归就只响应王高高，其他电话一概不接了。

　　想想王高高卖出这套房子也真是奇迹，他首先是老老实实按客户要求“有房源发短信”，然后是在一群张口就能冒充别人而毫不脸红的中介同行里笨笨地给我报手机号码。但这生意就是成了。斯文，知进退，讲规矩，有礼貌，不势利，不市侩……竟然是这些和业务能力八竿子打不着、甚至可能是拖后腿的小细节，奠定了我们和他打交道的信任基础。

　　可是，这样的生意，又能碰上几单？我衷心希望，这个行当能留住王高高，不要榨干了他的“真”。

　　真王高高还在我微信里，从来不发房产信息，偶尔发一首英文歌的链接，代表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