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的遗体告别仪式很凄凉,妻(已离婚)不出席,老母不原谅儿子当初的离家出走,也没到场。阿忠的儿子彬彬推脱不掉,他得和十几年未谋面的父亲作一个礼节性告别。还有就是阿忠父系的十来个直系亲属和几个发小来送行。阿忠自己脱离单位很多年,没有人来致悼词,简单的告别仪式后,就入殓出殡。
捧着遗像走出追悼厅的彬彬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跟父亲隔着玻璃罩告别的时候,没有一滴眼泪,怎么骤然间变得如此伤心?
亲戚们面面相觑。姑奶奶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拍着侄孙的背脊:“彬彬啊,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
“我不是为伊难过,我为自家难过,姆妈不准我把遗像拿回家,侬教我哪能办啊?”彬彬蹭地站立起来,逼视一众亲属,众亲属愕然。看来阿忠前妻至今未能消解对前夫的怨恨。
十四年前的阿忠正当盛年,有点嘚瑟,他是厂里的党政办主任,而且大有向副厂长行列迈进的趋势。那阵子,阿忠一门心思忙工作。妻子是差头司机,一门心思忙挣钱,两口子各忙各,连亲热的时间都打了折扣。儿子很小的时候有太外婆照应,太外婆去世了,彬彬就脖子上挂钥匙,学会自理。
如果,阿忠真的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倒也不会有后面的故事发生,问题出在阿忠交了桃花运,外遇竟是自己的部下、入职不久的一个大学生。
阿忠是桃花运连着倒霉运。
那天,妻子拉差途中内急,四下里望去没有公厕。也巧,离家不远,她一脚油门踩下去窜到了家门口。开门进客厅,耳际传来那种让人脸红的声音,推开房门,哇塞!整个三级片镜头……还没等阿忠妻反应过来,大学生妹子胡乱穿上外衣夺门而逃。
好一阵阿忠妻才回过神来,便照着阿忠的脸颊噼里啪啦一阵猛抽,接着自己瘫倒在地嚎哭起来。阿忠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出乎阿忠和阿忠父母兄弟预料的是,差头司机媳妇第二天闹到了阿忠厂里,那个大学生妹子自动离职逃之夭夭。阿忠在家呆了整整一个礼拜后,对妻子讲:“离婚吧,协议书我写好了,侬只要签个字,我明朝就走。”
阿忠净身出户,拎着一只旅行箱走了,临走时摸了摸儿子彬彬的头。儿子那年才9岁,儿子仰起头望了父亲一眼,那一眼定格在彬彬的记忆里。
阿忠此一走,前妻不知他去向,父母家人、发小朋友也不晓他的出路。后来,有人发现他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在埋电缆的马路现场施工,又有熟人发现他在物流公司的运输车上做装卸工,再后来没有了阿忠的消息。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差头司机前妻一直没嫁人,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到大学毕业。儿子毕业前夕,前妻忽然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让她和儿子去认领阿忠的尸体。前妻让儿子电话通知爷爷奶奶,她不愿意去现场见阿忠的尸体。
现场是一家酒店楼顶违法搭建的临时房子,是酒店专门给打工者居住的宿舍。酒店经理对阿忠家属说:“老罗在我们酒店做后厨切配,他每天起得很早,今天上午到了9点还没见他下来上班,便让同寝室的小张去叫他,小张慌张地下楼报告说老罗死了,我们便报了案,法医说是心脏出毛病了……”
看着床上扭曲僵硬的阿忠,想到他这14年无家可归、无颜见人的日子,老父和他的兄弟两行热泪挂腮边。
姑奶奶不知如何回答侄孙彬彬的问题,凝视着彬彬的爷爷,自己的大哥。大哥开了腔:“搿娘不让搿爷呃遗像进家门,没错,他们早已不是夫妻了,但这个儿子我不能不认,他好,是我儿子;他坏,也是我儿子。彬彬,来,遗像给我,拨我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