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协调
除了生活上日益压迫的心情,我曾经的好友也逐渐淡出了我的社交圈。我与高中、大学时的好友们渐渐疏远,他们有的去了国外生活,有的在别的城市建立了家庭。过去几年结交的朋友们也陆续离开剑桥,奔走于世界各地。史蒂芬婚礼上的伴郎罗布·多诺万也带着他的小女儿简和妻子玛丽安去了爱丁堡。还好早年结下的友谊让我们在偶尔的见面中完全不会感到陌生。
曾和我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周末时光的布兰登·卡特和他的妻子吕塞特以及女儿卡瑟琳也离开了剑桥,去了法国。我十分想念吕塞特,不仅是因为她是剑桥唯一可以和我说法语的人。作为一个卓有成就的数学家,她优雅、聪明,丝毫不做作。她爱好音乐,对诗歌有独到的见解。她还疯狂地喜好小圣玛丽街花园里的花草,包括它们的颜色和香味,也是她将我带进了普鲁斯特的世界。
在与众多朋友的分别中,最让我们震惊的是埃利斯一家。他们离开剑桥不仅是因为工作,还因为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当他们分手时,我伤心得就像自己的家庭破碎了一般。我们两个家庭都有一对儿女,我们互相分享了太多的生活经历,部分程度上成了彼此家庭的精神依靠。家庭的相似使我们的婚姻建立了某种依靠,他们婚姻的破裂也许正预示着我们婚姻的未来,我为此感到痛苦。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自己也正深陷在一个无法摆脱的困境之中。一些好心的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名护士,那位护士的丈夫就深受各种硬化症的折磨。我当时非常期待与这位护士的见面,心中期望着能与她共享一些这方面的经验。这些都是难以启齿的话题——压倒一切的责任、精神负担、独立照顾孩子的劳累、照顾日渐消瘦且身患重病的丈夫。史蒂芬从不谈论自己的病,也从不抱怨。相比他那英雄般的坚毅,我为自己的软弱而感到内疚。但他选择的这种零交流方式却让我最为难受。对我来说,相较于其他困难,与爱人交流带来的压力是伤害最大的。我曾一度认为,我将和他一块儿肩并肩携手对抗病魔,但现在,由于缺乏病情上的交流,我对史蒂芬的病状越来越不了解。我和剑桥学术圈里的其他那些家庭主妇们已没有太大区别,主要任务是带孩子与做家务。
事实上,我不仅需要体力上的支持,也需要情感上的支柱。一次,我将自己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倾诉给了特尔玛·撒切尔。她的回应坚决到几乎是在批评我。“简,”她说道,“就像我往常和你说的,当事情无法改变的时候,你应该懂得珍惜眼前所有。”她的说话真诚而正确,生活中仍然有许多值得我去感恩的东西——我的家庭、史蒂芬的工作,以及他那令人敬佩的勇气。我们家不算贫穷,我应该接受现实,努力工作,尽可能地为家庭出力。对于那片刻的想要摆脱放弃的念头令我感到羞耻。
特尔玛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周到,她第二天便打来电话:“我想了想,亲爱的,你需要更多帮助。我现在就给康斯坦斯·巴宾顿-史密斯通电话,让她派一些清洁工去你们家帮忙打扫家务。”康斯坦斯·巴宾顿-史密斯的清洁工——特弗沙姆夫人及一年后的后继者温妮·布朗——很快为我们提供了帮助。每过几周,特尔玛叫来的清洁工就会将我们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然而,家务只是我所面临问题的一小部分,事实上,我需要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听众。我渴望与一名残疾人丈夫的妻子(护士)见面,渴望着一个身临其境且懂我的朋友,渴望着她能给我更多的建议。但世事难料,等到我们见面时,才得知她早已放弃了自己病榻上的丈夫,与新结识的伴侣一块儿移居到了美国,他的前夫被留在了专为残疾人设置的管理处。
特尔玛·撒切尔对我“珍惜眼前所有”的教育成为了我唯一可以依赖的教导。我早就决定将自己奉献给史蒂芬,我许下誓言,我会尽己所能地让他的生活变得舒适,尽可能让他少受病痛折磨。如今,这样的誓言意味着我要保持表面上的一切正常,将困难隐藏到角落里。现今,我更是下定决心,我不依靠任何人,远离纷繁的人事,假装我们是个正常的家庭,将所有困难都隐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