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乡,懒觉总是睡不成的。清早,天上的星星还没灭尽,院子里的鸡鸭猫狗们就已经活动开了。外婆在第一声鸡叫过后就匆匆起床,赶在暑气上来之前去地里除草施肥。爸妈心疼他们年纪大了,劝着弃了好些亩田,还剩几小块花生玉米地舍不得丢,外婆总惦记着。等我起床的时候,外婆已经从田里回来了,在厨房里张罗早饭,打蛋、和面、撒盐、烙饼,一气呵成,在院子里都闻得到蛋饼的焦香。
除了外婆的蛋饼,“粯子粥”才是泰兴人的标配。泰兴人把元麦细磨后所得的粉末叫做 子。粯子粥做法简单,水烧开,加入凉水调拌成糊状的粯子,煮得越久越黏稠,讲究的人家还会放一点食碱。煮好的粯子粥呈浅褐色,滑溜如丝绸,且带着浓郁的麦香,口感十分丰富。家乡人尤爱此粥,把它当作主食,更赋其“泰兴咖啡”的美誉。夏季高温,外公每天清早就起来煮粥,等外婆忙完农活,粥也不那么烫嘴了,佐一叠萝卜小菜,咬一口蛋饼,再滋溜一碗粯子粥下肚,当真是沁人心脾。
乡下的生活很简单,一日三餐是头等大事。外婆收拾好碗筷,又开始张罗午饭。出门一瞧,密密的瓜藤挂满了外墙,垂下一根根细嫩的果实,有丝瓜、豇豆,还有黄瓜。院墙底下种的是番茄和韭菜,绿油油红彤彤的,明亮的颜色让人看着止不住的欢喜。正是丝瓜最嫩的时候,末梢的黄花还没落,连忙拧下两根送进厨房,真新鲜呐,看着都已口舌生津。外婆熟练地刨皮,切成一个一个小长段,丢进锅里炒出水分,再加入凉水熬汤。无需其他复杂的佐料,只需一点毛豆、一撮盐巴,立刻就有沁甜的味道溢出来,丝瓜天然的鲜香,是任何食材都无法比拟的。
躲过了春耕秋收,乡村的夏天终于不那么忙碌。外婆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洒下一大片阴凉。左邻右舍不用邀约,刚过饭点就聚到了树下,外公照例支好桌椅,一桌打麻将,一桌炸金花,还有一桌掼蛋的,树下挤满了人。小黄狗缩在角落里伸着舌头哈气,看牌的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比打牌的人还多上一倍,四下烟熏缭绕的。这桌牌,要从中午打到黄昏。我虽不打牌,倒也喜欢凑在一旁看,有人胡牌,大家声调忽然高起来,声音在小小的院子里回荡,烟火味把暑气冲得远远的。
村里人爱打牌,却不贪牌,每天下午六点准时“下班”,各自回家忙碌晚饭。外公打上一桶井水,浇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呲呲地响。赶忙从屋里抱出一张小圆桌,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晚饭,是一天中我最喜欢的场景。早上煮好的粯子粥,已经彻底凉透。晚饭是最容易对付的,中午的剩菜热一热,再炒一盘豇豆。豇豆出锅是一定要马上拌进凉粥里吃的,这种奇妙的冷热交融,是他们情有独钟的美味。渐渐起了风,院子里很凉快,外婆摇着扇子为我驱赶蚊虫,屋前的银杏树叶沙沙作响,蝉鸣、鸟叫,和着门口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声。再晚一些,门口的车渐渐少了,空气里只剩下动植物的细碎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星空,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满天的星星,一颗挨着一颗,热闹又遥远。
“凉月子巴巴,照见他家,照见佤家……”外婆唱起童谣,我眯起眼,一只草鸮张开翅膀,缓缓飞向枝头。
十日谈
消夏图
责编:徐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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