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台湾《印刻文学生活志》制作了琼瑶女士的回顾专辑,题名为“爱情国度的浪漫女王”,我有幸参与其中,写了一篇与启蒙经验有关的长散文《爱的路上千万里,我们可能没能走过去》。
这一次琼瑶女士将全集从皇冠出版社移出再出了新版。神奇的是,尽管我们早就开始叫琼瑶女士“奶奶”,但“琼瑶热”在大陆起起伏伏,始终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网络时代又将这些老剧重新翻炒一遍,表情包和弹幕令“琼瑶”符号从代表着诗情画意、激烈矫情的女性样态,流衍并生发出一种奇特的幽默感,仿佛是技术时代的馈赠。
在琼瑶小说进入大陆之前,大陆的年轻男女在表达“爱”这件事上是有困难的。男女谈恋爱,不会直接说“我爱你”,内心巨澜与爱的失语互相映照,是一个时代的心灵景观。琼瑶女士带领一代年轻男女完成了“爱的教育”,这种教育包括情感启蒙、情感表达方式及情话书写。
当然,她也不可避免地诱发了受困在不幸婚姻中的妇女觉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不幸,觉察到了自己可能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令她们想起了自己家乡的初恋情人,想起了漫长的离别,也想起了枯燥的日常生活和永恒的心碎。她们可能发现自己家的客厅里开始需要一些鲜花,可能发现今晚月亮的颜色令人感到寂寞,发现窗外下雪了,然而心中的雪显然下得更大一些。她们也可能对自己的一生不再怀有希望,却希望下一代能够获得更多的重视和关爱,希望女儿能嫁给真心喜爱的人,不要像自己一样,受困于婚姻的牢笼郁郁寡欢。
但对于那个理想爱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理想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她们心里又不是十分清楚。她们好像是经由琼瑶的梦幻世界找到了一个远大理想,却没有具体的目标。
这种“唤起”与憧憬,着力在日常生活里,依然是飘忽而渺茫的。因为现实生活仍然是公共性的,爱情的社会意义、社会责任仍然被强调着。可以说,自从私奔之祖“卓文君”企图把男女婚姻变成私事,一直要到上世纪90年代末,国家在话语表达上才确认了婚姻属于个人私事(董怀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婚姻“私事化”研究》)。所以在2000年之前,琼瑶言情的范畴都还是先锋的产物,是民间的、边缘的、未被确认却被广泛感知的情感教育范本。我们都是这个范本脉络的遗产。
许多人都不知道,琼瑶小说在上海的传播,也曾经有过一段奇异的旅程。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沪剧改编通俗小说的情况屡有发生,不仅是流行小说,沪剧也改编诸如《茶花女》《魂断蓝桥》等浪漫故事。如今的舞台上,这样的戏很少见,令人十分怀念从前花园书房里的痴怨情仇和外国舞会上说着一口上海话的杯盏心事。
据当时的沪剧导演刘卫国回忆,沪剧《月朦胧鸟朦胧》上演后,赢得了广泛瞩目,先后在市内几个剧场演出,都出现了爆满的热潮。这台演出,刘灵珊盘旋在宴桌前独叹的舞姿脱胎于昆剧“盘桌子”的身段,舞台上还有裴欣桐和陆超吉他弹唱和双人舞,在现代歌舞里糅进了传统的“串翻身”、“扳腰落地”等等(刘卫国:《我导沪剧〈月朦胧鸟朦胧〉》),可以说先锋又精彩。改编者也是用了心在编曲、舞美和借鉴多门类的表演艺术之上。
沪剧《心有千千结》甚至承担了一些挽救票房的功能,据上海沪剧院的诸伯承回忆,当年上海戏曲舞台上出现了多年来少有的困难局面,有的演出上座只有三四成,在这种不景气的状况下,上海沪剧院三团改编了《心有千千结》,谁知公演后,反应十分热烈,连演连满。从琼瑶小说的传播史来看,它们可能具有一些历史价值,也影响了很多上海观众。
比方母亲告诉我,1987年她生我时,一时取不出名字,就想用《心有千千结》中小护士“江雨薇”的名字。“雨里的蔷薇”,她觉得这个名字的意境很好,取了谐音。还怕被人看出来,故意把“蔷薇”的“薇”,改成了“微笑”的“微”。所以我的名字是从琼瑶女士小说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