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小人第一次对我的好，是在刚上小学的时候。放学回来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团包裹严实的抹布，在我的好奇中她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块冷却的炸猪排。那是她中午的伙食，她最喜欢的炸物，自己舍不得吃带回来了。她捧起抹布热切地递上来：“妈妈，你吃，你吃。”我差点眼眶湿润。

　　以后上初中了，有一天突然扛回一大盒奶油蛋糕，悄悄塞进冰箱里。她倒是沉得住气，几次制造机会引我去厨房，期待我去发现她的秘密。我毫无防备地打开冰箱，看到那只巨大的漂亮的蛋糕盒子，忍不住惊喜地“哇”了一声。“妈妈生日快乐！”小人甚是得意，满足地笑了，而我，再次感动得眼眶潮湿。那是她所有的零用钱，为了买蛋糕，她放学特地绕上好长一段路，为了壮胆让小朋友陪她去，还咬牙忍痛花钱另外买了一小块犒赏她的小伙伴。因为她知道，妈妈就爱那个牌子的蛋糕……

　　这些点点滴滴，都是岁月里绵密的针脚和感动。再后来，随着渐渐长大，她的零用钱越来越多，花的金额也越来越大，可是制造的惊喜却越来越小。当然她还会给我买礼物，即便没时间买礼物也会亲手给我做张生日卡片之类的，但我已经记不清楚那些具体的内容了。在日日陪读的烦躁、竞争的压力和升学的焦虑中，我觉得那些纸片、话语和花样都不值一提，她所有花费的心思都是不务正业，我能够看见或者更愿意看见的只是她的学习成绩、她的名次和她即将升入的高一级学校的声誉。我们之间少有感情交流，久已不见感动。但是，当我冷静下来也偶有发现：我生气发作对她横加指责时，她会默默地走到一边，虽喏喏欲辩，终于没与我斗嘴争吵；无论我做菜的水平多么不稳定，她大多很给面子说好吃，并总不忘说“谢谢妈妈”；当我发泄情绪在厨房把锅盖摔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时，她在房间里稳如泰山没有火上浇油……我知道，那些就是对我的好，那是比看得见的实际礼物更高级的好，叫做宽容。

　　作为父母，我们总以为自己如救世主一般，怀着一种自上而下的悲悯，无条件地对孩子好，对他们的过错和失误宽怀大度，对他们的不合规矩包容忍让，可他们似乎永远顽劣不懂世事永远也长不大，我们为此恼火而痛恨不已，甚至产生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当我们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变成面目可憎的魔鬼时，我们早就忘记了生病时她稚嫩的小手关切地放在我们滚烫的额头，忘了下雨的时候她在微信里询问我们是否带伞，忘了旅途中她抢着帮我们搬沉重的行李箱，忘了她老气横秋地叮嘱我们小心开车……其实在很多时候，他们已悄悄地长大，冷静地站在高处，在我们歇斯底里愤怒嘶吼的时候，对我们的无礼和无理一再忍让，努力宽容。

　　瞧，泰戈尔的《孩童之道》这首小诗早就为他们做了有力的辩护：“只要孩子愿意，他此刻便可飞上天去。他所以不离开我们，并不是没有缘故。”我知道，那缘故就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