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俗成似的,从前各种市声各有各的风格特色,不会混淆缠错,如果要分类的话,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口头叫卖声,一类则是器物鸣响声。口头叫卖声中有各种派别,因地域方言的不同而不同,同是吴方言,绍兴和苏州就有着区别,是典型的越腔吴调之别,前者状越剧和绍兴大板,后者类苏滩和评弹,别说绍兴和苏州,其实吴语区各城市间都有着差别,语言的差别,声调的差别,还有各行业间的差别。有的叫卖声是带有音韵声调的,是唱歌式的,是咏叹调,有的则不带音韵,只是喊叫,艺术些的可算朗诵或快板,不过,叫卖声中许多是又喊又唱,喊着喊着就唱了起来,真所谓“言不尽而歌之,歌不尽而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叫卖中手舞足蹈的也能见着,譬如叫卖零头布或拍卖日用小商品,一块一块、一件一件地叫着、顺口溜着、唱着、不知不觉中就舞了起来。北方相声中有《卖布》的传统名段,其实苏州“卖布”的情趣绝不亚于北方相声之所描绘,可惜没有上升为艺术品而已。
这里着重要说的是市声中的器物鸣响声,我称之谓市声鸣榔。过去读古词,读到“有渔舟唱晚,一片鸣榔”时,眼前便显现残阳下的水面上几艘打鱼船悠然归来的图画,耳边则响起了清脆的鸣榔——渔夫以长木击船舷的声音。我在江南水乡插队落户过,经常听到水上鸣榔,听似单调的“啪啪”声,但窃以为那是江南水乡最有意境的声响。我这里以鸣榔形容市声,说明这种听似单调的器物鸣响声,实在是非常有意境的呢。
儿时门前常有卖橘红糕的小车推过,没有叫卖声,只有摇拨浪鼓声,“咕咚咕咚”地响,摇得孩子们的心也“咕咚咕咚”的跳,高门矮闼就哗然而开,孩子们纷纷围住那小车,一百钱(一分钱)一包,中看而好吃。
夜间,“骆驼担”在小巷深处幽幽地敲起了竹梆:“笃笃笃……”竹梆富节奏感、很脆,却不喧闹,恰如其分把顾客召唤而来,却不会惊扰朦胧入睡的居民;或许,这幽幽的竹梆反能催人进入梦境呢。“骆驼担”多半是卖糖粥、汤水圆和绉纱馄饨者,所以儿歌有“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两斤壳,吃仔你的肉,还仔你的壳……”
秋夜,卖白果佬挑着担子来了,在炉灶上抖动着铁丝笼子,笼子里的白果欢快地蹦跳着,间以“卟卟卟”的爆裂声,和笼子上系着的铃铛组合成了美妙的合奏。在合奏声中,卖白果佬韵味十足唱了起来:“烫手糯来热白果,亦是香来亦是糯,要吃白果就来数……”唱是锦上添花,其实不用唱,那一番轻音乐合奏已经把秋夜的气氛渲染透了,况且还有跳动的炉火把围拢着的孩提们的小脸庞映了个彤红。
卖饴糖佬敲的是锣,有大锣也有小锣,敲大锣的是卖“大糖”的,多为男人和老者,主要卖的手艺,一小坨热饴糖再调上点颜色,三下两下便可捏出人物和动物来,或借助模具,吹出个老鼠偷油,惟妙惟肖,不多时各种糖人糖物五色缤纷插满了柴帚。他们敲大锣只“哐”的一声足矣,锣的余音中,卖糖的担子旁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了。相应的,敲小锣的卖“小糖”,“当当当”敲,卖糖人多为乡下妇女,不现做现卖,柴帚上也插些现成的小玩意儿,她们主要卖纯粹的饴糖,一分两分的卖,两根小棒头往糖盒里一戳一卷,一小坨黏软的饴糖就递到了孩子的手中。这一小坨饴糖在孩子的手里绕啊绕的,由透明绕成乳白,可以玩一个下午。
那时的铜匠担也不叫卖,甚至也不有意敲击什么器物,可铜匠担的声响是市声中最别致的一款。主要凭借担子上各种铜的挂件,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串在担子上,人挑着担子走,那些铜挂件就摇摆、就相互撞击,就发出悦耳的“磬锵磬锵”声,随着挑担人步子的不同,那音响的节奏就不同。有的人能让主顾们通过“标识”,知道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