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外星人》延续了宁浩疯狂喜剧的一些基因,比如荒诞感和底层性,这些在很多“草根喜剧”模仿者那里曾不断沦为符号化的呈现,甚至等而下之,完全变成了僵化功利的标签,即便在宁浩这里,也有着自我重复的危险,所以,需要新的元素的刺激,需要范式的创新意识和行之有效的探索策略。
《疯狂的外星人》最明显的新元素就是科幻。原著刘慈欣的小说《乡村教师》,在中国当代科幻小说中提供了这样一种创新思路:当外星人遇到了普通个体,而非整体的“人类”或者精英的时候,会发生怎样的故事?这样的软科幻创意在科幻世界里是逆向思维的,是“低模仿”或“降维打击”,但在喜剧的领域里却是难得的“高阶”错位,科幻背景下的荒诞有了很好的情境。与此同时,疯狂地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又可牵扯出普通的底层的现实境遇,又可以在外星人、全球化精英、本土化民众这三者的关联中,进行调侃戏谑,文化批判,乃至自我反思。这样的改编和类型融合的策略,逻辑上应该可以成为宁浩和刘慈欣一次跨界的沟通和交流。
在这样的交流中,宁浩作为电影导演,在与原作者的对话关系中更主动。主人公的职业改变了,主要配角增加了,更重要的是:故事整体上的科幻性与荒诞感悄然地转化成了电影里那种骨子里乃至血肉中的疯狂喜剧性了。
宁浩的“疯狂喜剧性”是怎样的一种东西呢?《疯狂的石头》和《疯狂的赛车》叙事复杂华丽,收放自如,还有草根人物与场景的差异和陌生化处理。《无人区》和《心花路放》里喜剧与公路片、西部片的类型融合,作者性、消费性与正能量之间的平衡处理,乃至《我不是药神》般的“积极现实主义”,这些都是疯狂的因子,当然,也是疯狂的代价。
如此上下文关系中,《疯狂的外星人》首先具有了一种在看似矛盾和失控的边缘游走,但又保持了最终的一致和控制感。现实与科幻之间结合的“软科幻”变成了宁浩式的喜剧发展的新引擎:小人物的失衡,折腾与重归平衡,其中偶然性不可或缺又具有很强的设计感。草根生活场景具体鲜活,似乎司空见惯又具有很强的奇观性。喜剧元素更多是情境式的,而非段子式的,演员喜剧化呈现也不过于依赖台词,而是更动作化。这些,都可以说是宁浩风格的一种延续,当然也可能是发展创新的基础。
外星人、C国宇航员和特工、黄渤和沈腾、猴。这四个“阶层”之间的高下关系被戏谑解构,进而被重构,甚至通过“把外星人当猴训、把猴当外星人供”形成了荒诞的闭环。这在疯狂和科幻中,明显多了一层朴素的文化批判的意味:平等就是谁都别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谁也不比别人低人一等。然而,这样的价值观正确的大白话要说得动人,还得想点办法。办法在中间层:耍猴的黄渤,卖酒的沈腾土味十足,一个守着老东西当宝,口口“国粹”,一个世俗市侩混社会,什么都往酒里泡,包括人情。猴戏,酒文化,当然不敢说是中国传统文化乃至民间文化的代表,但又处在可以这么说的模糊地带,所以在喜剧嬉笑怒骂的空间中给予了思考。
另一个中间层就是厉害但很可笑的C国人,土味的耍猴卖酒,与洋气的太空探索和全球行动纠缠在一起,土与洋各自可笑的背后,还有着土洋搭配,土洋错位,土洋逆袭的喜剧性。客观说,宁浩确实用了一些庸俗的元素,但在这个有着全新意识的比较“洋气”大策略下,用得也不算“土”。同样,在这样一种较新的范式下,放进去一些对电影和现实“戏仿”式的桥段,用得也还是比较合适也起到了点缀,并没有给人抖机灵的招人烦的感觉,一些跨越银幕内外的点儿还会让人会心一笑。
文化批判与社会问题批判之间有着一致性,但呈现的策略又时常不同,《疯狂的外星人》还是一部很清醒的作品,却又有着疯狂的模样,它通过一种荒诞的寓言或象征性,在表面的现实之外,进行了很自觉的文化思考和文化批判,这对喜剧来说,是可贵的品质。喜剧范式乃至中国电影的发展创新,是一个始终在路上的过程,土洋也好,软硬也罢,不断往前走,不断探索新路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