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云
著名的曼德勒夕照映亮了干玫瑰色的红砖城墙,护城河柔光闪烁,城墙间规律点缀的城楼,楼顶是金字塔形状的奇异木雕……难以形容的美景让我和旅伴们流连桥上边惊叹边拍照,浑然忘了时间,等到倏然惊醒跑向皇城大门,守卫不容置疑地举起手臂,天哪,时钟在上:游客入门时间刚过!
那缅人守卫接下来的动作我至今没想明白,他一再挥手示意我们往城墙的右方走,当时懊悔不已的我们理解为:正门已关,右面尚有边门可入。
于是几个女子懵懂走上如梦如幻的“老曼德勒之路”:越来越苍茫的土路像一条无尽驿道伸向远方,高墙映衬下,零落的旅人,渺远的影子……
可间隔在红色城墙间的高大白色石门每一座都紧闭着,哪有仍开放的入口?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天色渐暗,正准备招呼大家打道回府,忽然发现一处石门中间,竟有扇凹陷在滑腻泥地上的木门虚掩着,小心走下几步扒着门缝探看,城墙里有平房、水井,还飘来一股牛粪的气味。
对我这前知青来说,久违的牛粪味让人安心——这里应是皇城服务人员住宅区吧?旅伴都搭肩扶臂爬下来进了门,兴奋欢呼:我们竟如此这般进了皇城!
朦胧里左手有个小村庄,路两旁整齐排列着单层浮脚屋,就像新加坡曾有过的马来甘榜。老人在门廊上静坐无言,或许正嚼着槟榔;女孩或少妇倚窗朝我们微笑,那窗口恰似一个个画框;少年骑着脚踏车归来了,铃声清脆地响了两下;家家户户的灯光影影绰绰洒到路面上,风中飘来食物的香气……
跟着感觉走,村路尽头是一条较宽的马路,想去已关闭的宫殿看一眼也不可能了,黑夜里皇城大得无边,完全不辨方向。几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像在一场梦境里。从像是营房的地方走出了三个军装男子,站在路边抽烟闲聊,也不理会我们。岗亭前的年轻守卫被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搞蒙了,嘴里嘟哝什么欲言又止,几秒的犹疑间,眼前几女已鱼一般首尾相接游出了大门。
东门离我们的旅馆不太远,在旅馆近旁的餐厅,又见到了那对浓妆艳抹的一红一绿少年帮工,这是家云南移民后裔开的朴素小馆子,有美味烤鱼、酸笋和青菜豆腐汤抚慰饥肠,下午去乌本桥途中穿越集市遇见的那么多纯真笑脸,刚才皇城夜游的奇妙感觉,一起被推到脑后。
离开曼德勒后的某日,无意间被艾玛·拉金书里的一段惊出了冷汗:支付5美元,你就可以买到一张曼德勒王宫的门票……在宫墙之内的100亩区域内,你被允许参观的唯一区域是位于中央的宫殿。庭院其他部分被军政府用作军事基地,这块区域被视为军事重地。游客在进入庭院之前须写下姓名和护照号码,携带任何型号的照相机和摄像机,必须登记并支付额外费用。他们付费去看的宫殿不是1857年开始建造的原初宫殿,只是最近建造的仿古建筑……
对于我们无缘一窥的中央宫殿,艾玛·拉金描述,“这是一个艳俗的组合:墙壁和柱子上被涂上了槟榔汁的红色,多层的婚礼蛋糕式屋顶流光溢彩得有些过分。在一间庞大的空房子里,缅甸末代国王锡袍和王后素帕亚特(Supayalat)的塑像,坐在复制的联合王座上,从玻璃窗后面目光空洞地向外看着。”
Supayalat,不也是吉卜林诗歌名篇《曼德勒》里他爱上的那个温柔缅女的名字?Supayalat也译素葩遥莱,似乎更美,但被诗人视为缅甸女性象征的贡榜王朝末代国王锡袍的王后素葩遥莱,其实是个彪悍女人。历史从不浪漫,皇城宫殿曾上演一幕幕无比血腥的权斗宫斗。
不可否认的是,素葩遥莱一直保持着王后的尊严,无论1885年曼德勒被英军攻陷,还是后来随锡袍流放印度。有个趣闻:被英军从皇宫押送到伊洛瓦底江边登船途中,锡袍一直战战兢兢躲在她怀里,素葩遥莱却神情自若拈出一支“皇家草烟”来,招手唤英国大兵上前给她点燃。
王朝的背影是凄凉的。而变身为总督府和英人俱乐部的皇宫更曾在二战中烧成灰烬。拉金说得对吗?“皇宫已被彻底翻新了许多次,现在不太可能在重新粉刷的宫墙内听到历史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