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了38卷本、900万字的《邱华栋文集》,这是邱华栋给自己50岁的生日礼物。
这些年来,邱华栋不断以报社记者、文学杂志编辑、小说家、教授、学者、作协领导,及诗人、武术高手、藏书家、书评人的复合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
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像是一个始终在路上行走的青年,风尘仆仆精神抖擞。他说话幽默有趣,激情四溢滔滔不绝。只要他在,他就是全场的聚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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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文学破格
进了武汉大学
1988年,邱华栋离开新疆昌吉,到武汉大学中文系读书。因为这件事,华栋在老家新疆昌吉,成为了传奇人物。他的父母,都是河南去新疆的兵团工人。当时的生活单调枯燥,生活的环境里,唯一的娱乐是读书和收音机广播。
在昌吉州立二中读书的时候,邱华栋的语文特长已经显露无疑。1988年,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策划一套“小作家丛书”,收入了梁芒、段华、周劲松等校园诗人的作品集。邱华栋那一年19岁,他的中短篇小说集《别了,十七岁》也入选了这套书,正式出版了。
“我高中分在文科班,其他科都不错,就是数学特差,很难考上名牌大学。1985年,我看到北大、武大、南大、复旦等名校免试招收了一些少年作家的消息,我就把自己发表和出版的作品整理出几份,请学校写了推荐意见,直接邮给几个名校的校长。结果,复旦大学和武汉大学回函,对我很有兴趣。”
当时,武汉大学是全国大学教育改革的领头羊。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借着深化改革的东风,“不拘一格降人才”,打破“中文系只培养学者”,利用本科插班生制度,在全国第一个办起了两年制的作家班。
当时全国一些没有上过大学、甚至是初中毕业却有才华的作家,破格招到武汉大学读书,像茅盾文学奖得主熊召政、小说家野夫、陈世旭、哲夫、王梓夫、陈应松、胡发云,诗人廖亦武等人,从全国四面八方到了武汉大学,成为这四届作家班的佼佼者。
进入武汉大学后,凭借着校报校刊上的文章,邱华栋开始负责武大《大学生学刊》的编辑工作,“在武大读书的时候,我经常逃课,但为文学社搞了很多活动。我们当时在学校图书馆里,沿着字母的顺序,把一些大师的作品都看了,每个星期模仿他们写一篇小说,星期天我们朗读、研讨,打下了比较扎实的文学基础。”
大学四年,邱华栋认识了很多湖北文学名家,和武汉报纸杂志的副刊编辑建立起联系,发表了不少作品。
“当时《芳草》发表了中篇小说《空心人舞蹈》,那是我按照米兰·昆德拉的风格写的一部探讨大学生精神状态的中篇小说,比较后现代和存在主义。我还出版了两部诗集,自费印刷了一本30万字的小说集《不要惊醒死者》。”
1992年7月,大学毕业,邱华栋离开武汉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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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记者写小说
一个外省人,两手空空,背着一个布包,还有几蛇皮袋子书,就这样进了北京。挂靠在北京市经委下属的一个人才开发中心,工作了一年,邱华栋看到《中华工商时报》正在公开招聘记者,就报名去参加了考试。之后,从1993年底调到《中华工商时报》,工作到2004年,一共十一年。随着工资待遇和稿费的增加,他终于租了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子。
我造访过他在右安门住的老房子。房间很小,厕所发臭。邱华栋大学时期买的书,一直不敢拆包,就搁在床下。白天在报社跑新闻,晚上回家,就在一张简陋的桌子上写小说。最早让他成名的小说《手上的星光》和《环境戏剧人》就写于那几年。这几个小说被时任《上海文学》主编的周介人看中,以“新市民小说”连续两期在头条隆重推出,还发给他“新市民小说奖”。
邱华栋从此出道,他的小说一下子在全国各地的文学杂志上畅通无阻。《人民文学》原主编刘心武很喜欢他的小说接地气,以外省青年的视角,用小说描述纪录了当时因为城市建设而发生巨大变化中的北京,是坚实的现实主义之作,又充满了文学结构的试验,溢洋着当下都市风景的流变,有属于那个时代的脉搏和心跳。
邱华栋迅速取得评论界关注,被贴上各种标签,也奠定了他在王朔之后“城市文学”代言人的地位。
“1995年以后,中国城市发展得特别快,人的欲望在城市中体现得特别充分,那一时期,我对普通人面临物质诱惑的焦虑有非常充分、淋漓尽致的描写。”刘心武称邱华栋这一时期的创作是“与生命共时空的文字”。
他喜欢的小说家,马尔克斯、海明威、略萨等等,都是记者出身的小说家。邱华栋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我见过他汗流浃背,夏天伏案写小说的场景。他不抽烟,偶尔喝点酒。除了买书外,没有什么开销。之后,他有了自己第一个房子,那是一个复式的公寓,面积很大,多年没有开袋一直在床下的那些书,终于见了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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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和教师工作让我从容
2004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副总编辑李师东找到邱华栋,让他出任《青年文学》执行主编。和很多欣赏邱华栋的人一样,李师东看中邱华栋老成稳重,既懂文学,社会交往能力也强,邱华栋跟老中青几代作家关系都好。
“李师东很信任我,放手让我去干。那四年时间里,我除了组稿、编稿子,策划专题,稿子质量基本保持了前任主编的风格和水准。 此外,我还要花心思和精力搞活动拉钱,贴补杂志的亏空和经费不足。”邱华栋回忆。
2008年夏天,李敬泽出任《人民文学》主编,不久就说服了邱华栋过去工作。在李敬泽的主持下,《人民文学》的内容质量直线上升,刊物变厚,由160页变成了208页,突破了只发中短篇小说和散文诗歌的传统,开始发表长篇小说。
在《人民文学》的7年里,邱华栋开始负责编辑部内容生产的统筹,工作具体又繁琐。在他成为杂志副主编后,他的工作还包括了《人民文学》的经营、发行、外语版,还要参与中文版三审。
“做编辑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需要有点儿牺牲精神。为别人花的时间多了,为自己写作留的时间就少了。”写作变成见缝插针,“我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我宽慰自己,在《人民文学》是身处在当代文学精品生产的现场,可以每天看到正在形成的文学风景,这是美妙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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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被像蝴蝶一样钉在那里
中国作家里,邱华栋的书最多,藏了3万册书。苏童评价邱华栋,说他“读书之多,多到恐怖”。 刘震云在谈及邱华栋时曾说:“在当代中国作家中,像他那么博览群书和博览生活的人,还不多见。”
“我一年精读几十本书,泛读上百本书。”邱华栋说,“我们生活在信息化时代,但读书是一种主动的信息获取,是你和作者之间互相的凝视和对话,这是任何其他信息获取方式无法取代的。”
2015年3月,邱华栋调任鲁迅文学院,担任副院长,主持鲁迅文学院的教学培训工作;2019年2月21日,邱华栋当选出任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在编杂志、当院长,教书育人的这些年里,除了创作、研究,又有繁重的教学、行政工作压身,邱华栋还能抽时间,读了母校武汉大学中文系的在职文学博士,出版了三卷本漫谈二十世纪世界文学的阅读笔记《静夜高颂》,发表出版近六百万字,让人感叹他旺盛的精力和体力。
“小时候在新疆,初中的一个体育老师,让我参加了体校武术队,拳法和掌法,绳镖和单刀,一直练到高中毕业。经受过这些,我的抗压性特别强。人格上也比较经得起折腾。”
去年邱华栋联系上了当年初中的老师,又练起了拳法和大刀。他拍了一组耍大刀和单刀的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
在很多评论家眼里,邱华栋是一位不容易评价的作家。因为他在写作上不断四面出击、寻求多变,人们永远不知道他下一个招式会怎么出。
“写来写去,审美上容易疲劳,我也想突破自我,我不愿意被评论家们像蝴蝶一样钉在那里,被定位在一个‘新都市小说写手’这样的符号之下。2000年以后,我写了‘中国屏风’等一系列历史小说,就是我一个新的方向的选择。我看了大量的书尤其是历史典籍,读了很多外国人在中国的活动资料,从汉到唐的900年历史材料以及西域的历史,我都想把它们转化成一种带有‘想象的甜蜜’的小说。在我未来的写作里,会继续扩大空间,展开对历史的想象,把它以小说的方式呈现出来。”邱华栋说。
今年,邱华栋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唯有大海不悲伤》,到《长江文艺》上的《鹰的阴影》,再到《十月》杂志的这篇《鳄鱼猎人》,几篇小说题材与方法的多种探索,写作思路与切入路径的多维放射,打破旧有的文学写作惯性,题材风格由“向内转”到“往外走”,心系更大的人群和更广的世界,让我们看到当下写作在现实突围中新的方向及可能。
“十几年的时间,作为报社的记者和编辑,我走过了中国地图上大多数省份,亲眼看到了中国的多色杂陈和层次丰富的现实图景:从有母系氏族社会遗存和刀耕火种的半原始社会,到传统的农耕文化,到前现代的小县城,再到现代化的大城市,还有消费和信息社会的后现代超大城市的生存景观,我们的国家是多么神奇和丰富,这些都是我未来创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