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小聚,他说他大学刚毕业的儿子,所有的财产聚拢起来,放入一个小柜子足矣。其实他本来在比划的只是一个皮夹子大小:“不就是磁卡和钥匙吗?”却被儿子立马给纠正了,补充说还有某款新出的游戏主机呢!当然不可略去的还有与之相关的账号。“小包自然是放不下了。”最后朋友哭笑不得地下了评语:“真不像话!”
我也哑然失笑,心想若干年后,每个人会不会都像电影《头号玩家》里所描绘的场景,将自己一生的劳作心血存入某台服务器里的一个文件夹下完事?还相当难说!上个世纪老一代人中,多少人曾将自己大半生心力灌注到收集物件的爱好,已难以统计,孰能料到短短半个世纪后,一代人所钟情的东西,诸如“游戏”账号之类竟如此地轻巧与虚无,连一个“收藏”的动词都匹配不上。
不过见仁见智,之于真正的思想者,这绝对不是一件“不像话”的爱好。粗看起来,游戏确比收藏之类的爱好要随意,你几乎无法作出投资或馈赠,但它却和其他爱好一样存在。
与那些成熟的“游戏”不同的是,一般而言,儿童游戏里的约定规则,总能在游戏过程中被随意修改更正,哪怕临时聚集起一些新的玩耍伙伴,亦司空见惯。因为谁参加,谁退出,都不是他们很在乎的事,小集体随时都可扩大或解散。
有人大胆地宣称游戏是早期人类的真正属性之一,例如1872年出生的荷兰学者约翰·赫伊津哈在著作《游戏的人》里说,在人类从动物发展过来的过渡阶段中既然有智人的称呼,那么使用“游戏中的人”这一叫法去归纳文明日益成熟阶段的人类,是否很妙呢?他还提醒了大家,游戏是严肃的东西,如若参与者不能严肃对待游戏规则,游戏就不成立。
时过境迁,如今许多质朴的民间游戏已逐步淡出视野。但总有那么一些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风貌。曾广受西方人欢迎的纵横字谜就是最好的例子,人们将格子写在板上,也可以采取口头猜测的方式。在维基百科里的“Puzzle”词条下有着对字谜游戏的详尽分类和解释。
如需解决字谜类游戏,你不只需要对于该门语言有足够的熟悉度,还需具备横向猜测的能力。字谜制定时为了避免语境范围过大,总会在话题上加以限定。这种将各种事物联系起来的“思维风暴”之雏形,在工作之余确实很吸引人,难怪在历史上,猜字游戏总能有一席之地。有研究人员发现,经常试图解决纵横字谜的成年人对词汇量的掌握程度更好,视野范围也更大。
那么如果把词汇换成数字呢?虽然从表面瞧起来,用“数字”取代图像或文字后,游戏这件事的乐趣浓度被大大地冲淡了,毕竟在数字那里,你找不到直接、具体的意象能将所填写的内容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不过那也正是它们的优势,简单抽象的东西有时倒乐趣无穷。据我所知,不少人的手机里总有数独之类的App,解决它们时的乐趣言说不尽。
就如同文字游戏常被教师用来锻炼学生的单词拼写;数字类游戏呢,则会被用到博弈论的教材里,毕竟利用数字的复杂关系进行预测或风险估计,是经济人才必不可缺的技能。只不过数学家关注的多是各种游戏本身的规则,作家与社会学家呢,像赫伊津哈那样更愿意喜欢探讨游戏状态下的“人”。
最后让我们再次回到文首的问题,到底游戏(或账号之类)究竟可不可以被视作财产?这个问题本身没有必要。如果说茨威格的小说《象棋的故事》里,天才棋手手中的棋子是对纳粹历史一次惨淡、破碎而颠倒的映像,那么今天的孩子已经幸福太多了,游戏不是他们的财产,却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它塑造了人的成长记忆,以及与那记忆相连的、万花筒般瑰丽的当代世界发展的一部分。
我经常想,哪怕不懂数字,也不会很好地使用语言,原始人做游戏时的兴致,未必和今人有什么两样。还记得早期电玩的结尾时的那句话吗?“Game Over。再来一次?请投币。”许多年过去之后,甚至连游戏本身的内容都被全然淡忘了,这行“再来一次”的颜色与字体,竟然还是那么深地印刻在我们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