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父亲节又来到了,一个感恩的节日,我又想起了老实巴交的父亲来。
父亲是一个平凡的工人。某日傍晚,父亲早早回家了,手里拎着草绳系着的一大块猪肉。我眼睛立刻放出了异彩,母亲却把我拉到一旁:“你爸今天去献血了,这肉是用献血的钱买的。”我瞪大眼睛看着母亲,沉默了。那年代,吃趟猪肉非易事,既要钞票,又要配给供应的肉票。吃惯了青菜萝卜的我见了猪肉自然兴奋不已,可知道了原委,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父亲听说厂里可报名献血领营养费,不假思索捋袖献了二百五十毫升的鲜血,拿到了四十元营养费和三张“一人献血、全家光荣”的书签,下了十三路电车,直奔长宁支路菜场的肉摊头。
我端着饭碗吃着香喷喷的红烧肉,看到父亲手臂上凸起的血管,想到父亲暗红色的鲜血汨汨地流进晃动的塑料袋,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流。我放下了碗筷,躲到后房间去擦眼泪,回到桌上,再也没有去夹红烧肉吃。父亲却乐呵呵地拍着我的脑袋:“吃吧,吃吧,想那么多干嘛?”
童年的我家境比较拮据。小学时我的学费几乎是全免的。到了中学时代,父亲见我已是校学生干部,继续免缴学费怕我自尊心受到伤害,便想着法子节约开支。父亲烟瘾很大,几乎每日一包烟,买的是二角二分一包的“劳动牌”香烟。为了给我缴学费,他便抽起了一角三分一包的“勇士牌”,将每天省下的九分钱让我塞进储蓄罐攒起来。我心里过意不去,时常会懂事地帮他买“劳动牌”,再装进“勇士牌”香烟壳子里。父亲发现后大发雷霆,斥责我不懂事。从此,我再也不敢帮他买“劳动牌”了。
父亲一般不递烟给人家,怕人家不抽他的“勇士牌”,他也不抽人家扔过来的烟,怕人家讲他“门槛精”。有一段时间,父亲还向邻居借来卷烟器,买来烟丝和白纸,自制起香烟来,我也时常帮他卷烟,还觉得蛮好“白相”的。逢年过节,我征得父亲的同意,用自己的零用钱去烟纸店帮他买上几支“大前门”香烟(那时的烟纸店香烟是可以拆零卖的)。父亲抽着“大前门”,向空中吐出一只只的烟圈,看上去,他还是很开心的。
整个中学时代,我没有再免缴学费,全靠父亲抽低端香烟省下的钱。闲暇时,他从床上的席子底下翻出我在学校获得的一叠奖状,用手指蘸着口水数着,看得出,他对我在校的表现还是满意的。而父亲献血得来的三张书签,我至今都珍藏着。
那些年的夏天,吃只西瓜也要凭小菜卡限量供应。一个夏季,能吃到两次西瓜算是好的了。父亲便想着办法让自家孩子吃到西瓜。他见长寿路上有一家果品店每天供应“剥皮”西瓜,便上班时就拎着两只钢精锅子去挤电车,下班后就去排队买。所谓“剥皮”西瓜,其实就是只卖瓤不卖皮的开封大西瓜,这种西瓜皮厚,据说留下的西瓜皮要加工制成罐头食品出口。不过这样一来,倒是也给了买不到西瓜的老百姓享受美味的机会。买好后,父亲在两只钢精锅子的拎襻上系一根厚厚的布带,脱下汗衫搭在肩上,赤着膊,屏着力气拎着这两只沉甸甸的锅子,汗涔涔地从曹家渡电车站拎回家。我津津有味地一匙一匙吃着西瓜瓤时,父亲却满头大汗地坐在一旁喘着粗气。
父亲驾鹤西去已二十多载了,每当记忆的海浪翻出这些事情,我总感到,父爱无言,却无边。它默默无闻,却寓于无形之中,仿佛阳光一般,洒满了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