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打仗就是打将。”现代信息化战争对指挥参谋人员的要求之高不可想象，如何让军校教学紧贴实战，培养能真正回答“胜战之问”的人才？各国军事教学部门都做出了不懈努力。本文作者曾留学法国最高军事学府三军防务学院（CID，今战争学院），其教学与组训模式颇有特色，至今想来都回味无穷。

　　“培养明天的军事将领”

　　三军防务学院直属法军总参谋部，“培养明天的将领”是其一贯宗旨，具体而言，就是要把军官学员培养成“其所属军兵种各级参谋部、指挥所，特别是总参谋部或盟军参谋部及其他实施国防政策各级机构的主官”。它重视培养“学员具备对世界性科技进步与发展引发军事变革的前瞻力，和作为未来军事领袖在国际社会领域内解决安全防务问题的联合意识，以及充分利用媒体掌控危机能力”。为此，如何强化学员在包括欧盟国家内所有军种联合领域的联合作战指挥能力，成了学院教学的重点。

　　学院全学年的课程安排很有特色。军种联合教学，旨在强化学员在战役层次上认识军种联合部队的构成、计划制定的程序、部队使用的原则与条例、作战行动中限制三军以及宪兵使用的国际环境等，算是打磨军官的专业技能。军种专业教学，侧重拓展学员的文化层面，加深对法国国防和军事体制的认识，加强与外界、地方、军队、国家以及国际间的交往。军内外和国内外教学参观，让学员走出校园、走出法国，拓展联合作战视野，正确认识自己和别人，正视差距和不足，可谓名副其实的“知行合一”。学院还提供一系列选修课程，帮助学员增强对联合作战行动中部队使用的原则和条例、司法环境和国防的社会学方法等领域的认知。

　　就我的感受而言，三军防务学院把握“法国国防”和“欧洲共同防务”两大方向，紧扣“（国际军种）联合作战”这一脉搏，展现开放性办学思维。师资方面，学院邀请大批国内外军地高层首脑、专家学者，就世界政治、经济、军事的热点难点和各自领域的前沿形势进行讲座。课程分配上，军种联合教学阶段长达8个多月，占全学年的84%，而全学年涉及国际联合作战的课程高达44%。值得一提的是，对于“联合作战”名称，法军教官就很较真，学院A系主任阿拉纳上校（今为法军某高级研究机构准将负责人）对我说，法军眼里的“联合作战”是有“国际”前缀的，“当今战争中，如（各国军队）不能彼此联合，（一国军队）又能有多大作为呢？”这番话不仅表明法国乃至西方作战理念的根本性转变，也反映出法军最高学府教学的指导方向。

　　“桂冠”上的宝石

　　军种联合教学是学院所有教学的关键，而检验成效的终极手段则是各类专题演习。进入三军防务学院的法军学员，多为各军兵种（或部队）中级主官和参谋机关骨干。按照法军任职要求，军官多在某地任职两年再调任他地，形成“部队-机关-院校-再部队-再机关-再院校”的循环任职周期。其间，他们在国内外任职，还有机会在盟军任职，这种长期“南征北战”式的经历，使他们对演习的“联合性”有深刻认识，对现代战争战略战役层面的考虑和规划有着更高的期待和需求。这种思想上的“软实力”，对外军学员也产生显著的影响和刺激。

　　面对高素质的受训对象，学院在军种联合教学阶段设计了不同主题和内容的演习，大体分为观摩型和实践型两类。前者是学员赴演习现场观摩，返校总结，像穆尔默隆基地的法国陆军多兵种实弹演习、土伦海空反恐演练，奥尔良基地的法国空军特种部队营救被困侨民演习等等，我都去过现场。学院还组织学员走出国门，像我就见识了位于比利时的北约联合作战指挥机构，体验平时和战时的运行机制……返校后，学员以“搭档班”形式（即同一学员队的两个班合并）展开点对点式研讨，时任院长弗里西将军鼓励大家“积极提出问题，提出好问题，提出高质量问题，提出用眼睛发现、用脑子想到的与众不同的问题”，同时还要勇于坚持己见，敢于向权威说“不”。他特别欢迎外军学员从不同视角提出不同观点，尤其要指出在联合国或欧盟框架内进行联合演习的指导方针、背景设置、计划制定、组织协同、支援保障等方面的不足和改进意见。

　　作为军种联合教学的“桂冠宝石”，实践型演习（属于指挥所演习性质）倍受学院上下重视。我发现，在英国、德国、比利时、西班牙等欧洲国家军校里，全学年组织和参加两三次联合作战专题演习是一种常态，但在三军防务学院，全学年居然能搞六次，演习短为三天，长则七天，上到院长，下到学员，一律参与，各司一职，且与法军总参谋部、外军及地方有关部门联手，实属罕见。这些实践型演习的代号有“闪电-1”“闪电-2”“联盟行动”“克尔特人”“坚定干预”“多国多军种联合演习”等，主题为法军凭借一己之力，或法军某一军种与某一盟国单一军种，或是法军两个以上军种与某一盟国单一军种，或是法军两个以上军种与若干盟国若干军种联手，以一国或多国多军种联合作战行动干预他国或地区事务，保护法国侨民，展现法国军事存在和军事威慑，维护并拓展法国在该地区的国家利益，彰显法国在联合国和欧盟行动中的地位作用。

　　较量起来剑拔弩张

　　实践型演习由学院作战教学组设计策划并组织实施，在院长和教育长领导下，作战教学组既是教务机构，也是演习导演部。但和中国军校不同，它的组成不仅来自法国陆海空宪（兵）四军种的高水平上校教官，还有来自德国、英国、美国、西班牙不同军种的四位中校或上校教官。细查学院珍贵得出奇的编制里，专门给外军教官预留四个编制，足见其“联合”理念之一斑。更引人注目的是，每次演习时，导演部还吸纳若干法军和外军学员进入导演部，以副导演或协理员身份，议想定，出特情，定方案。担任过总导演的S教官说，这样做“势必能引进一种与我全然不同的思维方式”。

　　关于演习流程，基本上先由院长或教育长作“战前动员”，说明演习与当前课程及相应国际形势的关系，由导演（六次演习的导演均由作战教学组陆海空宪四军种上校教官分别担任，余者及德、英、美、西教官为副导演）概略说明演习目的、国内外背景、企图立案、基本想定和蓝红（外军以“蓝”喻友，以“红”为敌）双方兵力基本情况，由副导演和协理员（有的演习遴选多名法军学员和外军学员担任协理员甚至是副导演）分别补充说明。随后，四个学员系在各系主任和队长领导下迅速两两组合，分成蓝红对抗双方。因为各系秘书处早已将与演习相关的电子和书面文件资料发到校园网和学员信箱里，每位学员人手一套，很快进入角色。所属教室很快被改造成战时参谋部格局，电脑不断接收、显示各方最新动态信息，标图板上蓝线红圈混杂交织，四壁挂满与作战有关的各种图表，蓝红双方学员在走廊里相遇只微笑致意，不再“左手咖啡一杯，右手香烟一根”地畅聊了。

　　就我的观察，历次实践型演习都牵扯到法国多个军种甚至多国多个军种的情况，而导演部只提供蓝红双方基本情况，如何将各国军兵种行动协调统一到首长决心上来，必要时还须将北约可能的干预纳入思考，考验着对抗双方首长及其参谋人员的预判力和协调力。一次演习中，围绕“法国陆军兵力不足却又要派外驻军”议题，蓝方内部的法国各军种军官和外军军官争论不休，学员队长、法国空军上校L提议：“何不将法国宪兵（隶属正规军，但具有警察职能）部署到海外呢？”此言一出，法国陆军学员群情激奋，特战少校H甚至两次站起：“我们在演练军事问题，不是政治问题，海外驻在国的形势（如科特迪瓦）并不总是平静，我们需要随时操枪操炮的战斗员，不是警员！”看得出，法国陆军与宪兵关系微妙，谁都不希望地位削弱，也显示出法军学员从不唯尊是从。只要发现学员的合理建议和有益的批评意见，学院都会记录在案，甚至上报法军总参作战规划及控制中心备案，以完善日后演习计划。

　　在“闪电-1”演习末期，我所在的A系三班和四班组成“搭档班”，共同推出联合行动方案，得到导演部半数以上导调人员的认可，被推荐给全院。推演中，我出任“Saphir”（代表法军）总参谋长一角，与巴西学员所任的“Indigo”（代表意军）总参谋长和喀麦隆学员所任的“Violet”（代表希腊军队）总参谋长一道向全院汇报并回答问题。可见，让外军学员和法军学员一样扮演演习重要角色，激起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的迫切感和积极性，反映了学院的良苦用心。我注意到，演习不光考虑真刀真枪的“热战”，涉及舆论、法律、心理较量的“舌战”也被纳入其中，有两次演习，导演部一边导调蓝红双方行动，一边安排地方媒体进入红蓝指挥所，随机采访参演学员，并实时播放，由全院师生“品头论足”，检验和改进学员应对现代媒体的能力。导演部甚至允许媒体以自己的视角，将“战争”进程印制成“每日战况”小报分发各方，既加重“战争”氛围，又影响相关一方的决心，锻炼和提升学员的应变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