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文库在,守待尔归唱凯旋……”前不久,原创大型沪剧《一号机密》在美琪大戏院预演,讲述了一个红色传奇故事: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中共中央机关驻沪逾10年,留下大量珍贵档案资料。英勇的地下工作者与敌斗智斗勇,终于在1949年上海解放之初,将16箱珍档安然无恙地移送。
新中国成立前夕,经毛泽东亲自修改的急电《历史材料请妥送中央》中也称赞这“大批党的历史文件,十分宝贵”。
1 订条例 规范档案管理
1931年1月的一天傍晚,申城下起了大雪,连一直很热闹的天蟾舞台,也冷清了许多。
一辆黄包车从西藏路(今西藏中路)拐入四马路(今福州路),又弯进云南路(今云南中路),在天蟾舞台东侧停下。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士跨下车,付完车费,用炯炯有神的双眼警惕地打量了四周,才步入门牌为云南路447号(今云南中路171-173号)的私立生黎医院。他就是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组织部长的周恩来,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打扮成了商人的模样。当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机关就设于私立生黎医院楼上,有三间房子,挂着“福兴布庄”牌子,它与天蟾舞台建筑融为一体。周恩来在沪实际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所以常来这里与相关同志商量工作,或会晤各地党组织负责人。很快,瞿秋白也来了,带来的是他刚刚起草好的《文件处置办法》。
中共中央秘书处文书科早先就设有文件保管处。半年多前,随着党组织的发展,各种文件迅速增加,中共中央在《对秘密工作给中央各部委全体工作同志信》中,规定“不需要的文件,必须随时送到保管处保存”;接着,根据实际需要,又决定建立中共中央阅文处,更妥善地保存:中共中央决议、纲领、宣言;党的代表大会、中央政治局会议记录;共产国际指示和中共中央提交的报告;对各级党组织的指示信;红军军事文件,以及党内出版物等。
中共中央阅文处设于上海戈登路恒吉里1141号(今江宁路673弄10号),由张纪恩以其父名义租用,系一幢砖木结构的石库门房屋,为一正两厢三开间,他用“小开”的身份作掩护,负责管理;这里成为保存和查阅文件的秘密机关,也是中央领导的一个碰头地点。随着档案资料越来越多,周恩来又提出区别不同情况进行整理、保存的意见,并委托瞿秋白起草个条例。此刻,他接过的正是这份《文件处置办法》。
《文件处置办法》对如何分类、整理、编目、保存文件作出明确规定。其中,规定对中共中央文件统一按四大类编目入库保存。其中,还要求档案资料“均按时日编”“切记注明年月日”;在最后还添加了一个“总注”:“如可能,当然最理想的是每种两份:一份存阅(备调阅,即归还);一份入库,备交将来(我们天下)之党史委员会。”周恩来认为考虑得比较全面,就在《文件处置办法》上作了批示:“试办下,看可否便当。”并说:“你想得长远,这些档案资料合理、科学地保存,以后对于我们的党史委员会将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啊!”
4月下旬,中共中央特科的顾顺章被捕叛变,周恩来紧急通知中央秘书处文书科科长张唯一:“情况万分紧急,立即携带文件全部转移。”于是,张唯一与相关同志用黄包车连夜分几次装运,将一大批档案资料送往上海恺自尔路(今金陵中路)的一幢独门小楼,他按照《文件处置办法》的要求,在这里建立中共中央文库。
翌年初,陈为人(曾任中共满洲省委书记)和妻子韩慧英(党的地下交通员)接受党组织指派,接手管理中共中央文库。
2 扮商人 屡次化险为夷
1933年1月,中共中央机关进入江西瑞金。陈为人、韩慧英按上级指示坚守于白色恐怖越来越严重的申城,继续管理中共中央文库。
为了方便管理,陈为人把中共中央文库转移到白克路(今凤阳路)的自己家中,并以开设湘绣店作掩护。这是两层的街面房屋,门前的梧桐树的茂密枝叶几乎遮住了楼上的窗户。白天,夫妻俩轮流在楼下谈生意,摆出一副商人的样子;到了夜间,就走进楼上储藏室,关住窗户,拉严帘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整理,把大批文件都依照《文件处置办法》合理分类、重新装箱。按党内规定,夫妻俩平时深居简出,以避免给中共中央文库带来危险。然而,还是发生了意外情况。那天,两个贼头贼脑的人突然闯进湘绣店,陈为人断定眼前的一定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密探,就不动声色地寒暄。两个家伙在店里转了一圈,说是想给老婆挑选新款绣花旗袍。陈为人熟练地介绍着,韩慧英则拿出几件样品,并将刺绣特色讲得头头是道。两个家伙觉得陈为人、韩慧英很懂行,敷衍了几句便扬长而去。陈为人对妻子说:“要尽快搬家。”“已应付过去,为什么要转移呢?”“既被怀疑,随时可能发生问题。”鉴于环境险恶,夫妻俩约定:“必须用生命守护党的‘一号机密’。到迫不得已时,宁可放火焚毁自己的家,也不能让敌人得到档案资料。”
1933年冬,在呼啸的寒风中,陈为人、韩慧英把中共中央文库搬到霞飞路(今淮海中路)的一石库门里弄,安顿在一名白俄老太家的楼上。白俄老太是“二房东”,带着小孙子一起住;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干事的儿子与前妻离婚再娶,平时不太关心老母,她因经济拮据遂将楼上的房间转租。韩慧英为了便于工作,主动与白俄老太联络感情,还曾带她的小孙子去霞飞路“彼得·潘”儿童用品商店买文具,教他写作文。由于双方的良好关系,白俄老太真的在紧要关头对自己的房客出手相救。这天傍晚,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接到命令,大范围地搜捕“过激分子”。白俄老太所在的弄堂,也来了几个巡捕。白俄老太晓得房客在长方形厢房一头隔出个暗室放置许多纸质材料,她虽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明白一定很重要,怕有闪失,忙上楼报信。几个巡捕闯进门后,查看底层后,随即上楼;他们边搜查,边盘问在家的韩慧英,白俄老太声称儿子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很吃得开,故意在旁不断“胡搅蛮缠”。几个巡捕觉得烦,没有心思多待,折腾一番就离开。韩慧英表示谢意时,白俄老太说:“既是邻居,就要互相关照。”
陈为人、韩慧英多次搬家,屡遭意外,但他们都凭着对党的忠诚和革命智慧,保证了党的“一号机密”的安全。
3 接力赛 完成特殊使命
在上海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西爱咸斯路(今永嘉路)之间,有一条雷米路(今永康路),全长仅600多米,属比较僻静的地段。“张老太爷”将一个党的地下联络点设于雷米路文安坊,并常在这里与党内同志接头。那时,中共中央文库的文件进出,一直都由他与韩慧英单线联系,行动极谨慎。
上海法租界巡捕房迫于“军统”的压力,对国民党便衣特务的活动眼开眼闭;当国民党便衣特务发现雷米路文安坊的地下联络点,又默许他们“采取行动”。1935年2月的一天,地下联络点遭到了破坏。韩慧英不知情,仍按约定前去取文件。国民党便衣特务装扮成鞋匠、小贩,守候在附近,看见有人敲门,立即抓捕。她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灵活地应对,但仍被抓走了。
陈为人见妻子迟迟未回,便当机立断,以木材行老板身份租下位于小沙渡路(今西康路)合兴坊15号的两层石库门房屋,立即转移到那儿。
在与党组织失去联系的情况下,陈为人既要守护中共中央文库,又要照料3个年幼的孩子,非常艰辛。最困难的日子里,全家一天仅吃两顿山芋粥,孩子们饿得哇哇大哭;陈为人由于缺乏营养,肺病复发,不停地咳嗽,没钱到医院治疗,只好吃生萝卜。
过了数月,妻妹韩慧如接信从河北来到上海,帮助陈为人照顾孩子。每当晚上孩子们安睡,陈为人常抱病打开箱子,请韩慧如一起上下翻动,防止文件受潮发霉。
1936年初,受尽酷刑的韩慧英由于坚持称自己是个穷苦洗衣妇,什么都不知,敌人只好将她释放。她记起陈为人曾说到小沙渡路合兴坊看房屋作为备选,迅速赶去,终于找到了家人。
为了维持生活,韩慧英、韩慧如找了份在小学代课的工作。陈为人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为了便于接手的同志工作,他撰下《开箱必读》一文,写道:“在未开箱之先,必取目录审查,尤其是要审查清理的大纲共二件(一切文件,都是按此大纲清理的),然后才按目录次第去检查,万不可乱开乱动。同时于检查之后,仍须按原有秩序放好。”
同年秋,韩慧英通过上海培明女中附小的一位中共地下党员,与中共中央特科的徐强(代号“瘦子”)接上关系。徐强后来回忆:“我见到为人,脸色苍白,身体十分瘦弱,正在吐血。”鉴于陈为人的健康状况,徐强要求他移交中共中央文库,进行治疗。陈为人和韩慧英认真整理,把一批装得满满的木箱安全送到指定的秘密地点。陈为人在医院住了几天,表示“我现在不能工作,不能再花党的经费”,坚决回家,他因劳累而沉疴日久,不到半年便病逝,年仅38岁。
徐强和妻子李云因忙于党的情报工作,无法长时间兼管中共中央文库,遂经请示上级,把它交给别的同志。此后,吴成方、周天宝、缪谷稔、陈来生等相继承担管理重任;中共中央文库先后辗转于上海康脑脱路(今康定路)、新闸路、北成都路(今成都北路)等处,还曾重返合兴坊,历经曲折。经过地下工作者艰苦卓绝的奋战,党的“一号机密”的守护真正做到了“万无一失”,这是忠于使命的接力,也是生命和鲜血的守护!
4 迎胜利 入藏中央档案馆
1949年5月,申城解放。数月后,陈来生将自己保管长达7年的档案资料共16箱,移送上海市委组织部,这些资料由于一直得到精心保管,“未受到霉烂、虫蛀、鼠咬等半点的损伤”。
不久,中共中央收到华东局的《关于保存大批党的历史文件如何处理的请示》。9月18日,中央办公厅发出经毛泽东亲自修改的急电《历史材料请妥送中央》,其中说:“大批党的历史文件,十分宝贵,请你处即指定几个可靠的同志,负责清理登记、装箱,并派专人护送,全部送来北平中央秘书处。对保存文件有功的人员,请你处先予奖励。”翌年春,这批“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国宝”完好无损地入藏中央档案馆。
上世纪80年代初,笔者曾随党史界前辈访问昔日在沪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的张纪恩。谈起中共中央文库,张老感叹:“在险恶的环境中,前后有10多位同志参与文件资料管理,实在是不易!”当我提问:“昔日与中共中央文库单线联系的‘张老太爷’,到底是谁?”他回答:“那是张唯一的代号,他是中央秘书处文书科科长;党中央迁入中央革命根据地后,他成为中共上海中央局秘书处负责人,因办事沉稳,所以被称为‘张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