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心中伤痛
和朋友们一起跳舞,跳到头发湿得滴汗、累到手脚酸麻浑身筋疲力尽,那是纯属舞者的快乐,和酒精无关。
我哪里想过许嫣然吵着要去舞吧不是为了跳舞,而是为了买醉!起初她灌再多的啤酒,我并不以为意;她连着几杯长岛冰茶下去,我才发觉事态的严重。她扯着喉咙对乐队里的吉他手调情献吻,她扭着屁股和任何一个凑上前来的男人贴面拥吻。我当机立断打电话搬救兵。不出半小时,李思哲一脸紧张地赶到夜店,眉头紧锁脸色煞白,他还以为是我出事了呢。
许嫣然在夜店门外吐了一地,发了一路的酒疯,眼泪鼻涕抹了我一身。她在我的怀里哭哭笑笑撒泼骂娘,只字片语间拼凑出她十年屈辱的北漂生涯——圈内司空见惯的尔虞我诈,潜规则,打再多玻尿酸填充物抽脂节食也留不住的青春,跑龙套接烂片,出头之日遥遥无期,她深爱的“红二代”男友至今尚未兑现与原配离婚的承诺,一旦后院起火即语焉不详地用一笔钱把她发配到天边……
当我和李思哲齐心协力把烂醉如泥的许嫣然成功搬进我们日落区的“宜家”蜗居,夜已很深了。我心情沉重地照顾嫣然在卧房睡去,一关上门就把冰凉发抖的身体依偎在李思哲宽阔温暖的胸膛上,哇地大哭起来:为什么生活要开这样的玩笑?难道这就是年少的我曾羡慕不已、勇敢追梦的下场?我听到脑壳里哗地一下,那分明是我何莞如梦碎一地的声音。我用双臂死死地箍住思哲的脖子,像小女孩担心失去她心爱的洋娃娃。李思哲默默搂着我,轻轻抚摩我的发。当晚,李思哲在客厅沙发上发出高低起伏的鼾声,我却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仅爽快地答应许嫣然的每一个邀约,还热心计划我们相处的时光。我们看电影、听音乐会、喝咖啡、下馆子、逛商场、唱歌、跳舞、闲聊八卦,给对方买礼物庆祝生日。我们急不可待地做着这个年纪的好朋友可能会做的所有事情,好像是为补偿岁月对我们友谊的亏欠。恍惚之间,我们回到了十年前。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姐妹,现代人口中的“闺蜜”。
那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春日午后,我和许嫣然意外重逢的完美画面,被彼此心照不宣地定格在意大利小馆红白相间的桌布上,而当晚夜店里的烂醉狂舞和酒后吐露的真言纯属狗尾续貂,是被后期制作无情删剪后遗弃的废片,一段根本未曾发生的情节。然而,我毕竟还是一个拙劣的演员。尽管我一再提醒自己不可碰触她的伤,可是有一天,我还是忍不住故作轻松道:嫣然,我问过李思哲了,他真的是做软件的耶!对了,他们公司里有两个单身软件工程师,我瞧着人挺不错的,要不哪天约一个出来?
我的话仿佛一出口就被一个神秘的黑洞嗖地吸走了。许嫣然专心凝视橱窗里的模特,轻声细语道:“莞如,今年的秋冬装,你喜欢哪一款?”我随便指了一下:“这套比较适合你。”唉,我本来还打算向许嫣然推荐读商学院和药剂师这两个实惠的专业选项。
那一段时间,李思哲常常在我耳边唠叨:你想叫许嫣然和你一样去读学位找工作谈恋爱,做一个恪守本分的小女人,干一份平凡的工作,正常地结婚、生子、辛劳一生,她情愿去死!搞不好人家还会恨你呢。世上只有你这样的傻白甜才会为许嫣然操心,痴心妄想改变她的人生。许嫣然和我们可不是一路人,我劝你敬而远之。你有闲心还是好好关心关心我吧。
此类说辞常常引起我的强烈反感。李思哲表面上是一派插科打诨嬉皮笑脸,但是掩盖不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潜台词分明是,你何莞如跟着我终于走在了幸福正确的康庄大道上,可别一不留神就掉了队,跟着狐朋狗友走岔道了。他的眼神里隐隐约约透着恐惧,还有冷冷的生分,让我很不情愿地回想起当年每次和许嫣然出去玩,回家以后必然面对的母亲忧心忡忡的目光。母亲刨根究底地盘问外出的细枝末节,好像我已经染上了艾滋病毒,病入膏肓却毫不自知,或者是兴高采烈独自行山的游人,心甘情愿地奔向通往悬崖的绝径,再多几步即跌入万丈深渊。害得我在回家路上就必须开始绞尽脑汁地编故事,五花八门的情节拼凑成一个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