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读过一部长篇小说《乱世佳人》,其中的“乱世”指的就是1861~1865年的美国南北战争。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属于南方邦联的同情者。同样描写美国内战史的,还有这部1942年普利策奖获奖作品——《华盛顿的起床号》(东方出版中心出版),作者是另一位玛格丽特,她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玛格丽特·利奇,美国作家和历史学家,曾两度赢得普利策历史奖。
作品节奏时而紧迫时而平静,很好地调动读者的情绪。一些章节是纵向时间轴,战争的开始与结束都在线索中,另一些章节则采用横向时间轴,照亮华盛顿在战火弥漫中的大英雄与小人物,也照亮了他们的鲜血与光荣、耻辱与梦想。
战争的荒诞感,命运的跌宕起伏,黑帮电影式的危险惊奇……历史本身已有了底本,玛格丽特利奇的笔触冷静中潜藏激情。场景物换星移,英雄小丑走马灯般上下场,真正的主角,还是华盛顿这座城市,它被注入了特有的生命气息。不破不立,四年的战争,浩劫了华盛顿,也为它带来空前的蜕变与觉醒。
所谓“起床号”的意义,正源于此。
塑造历史众生相绝非易事。玛格丽特也无法像小说家那样靠想象力设局让主人公们经受考验。她或用细节、或用故事,淡淡几笔,点亮了一个人物的内在精神。不是我们熟悉的角度与刻板的印象,那些人物像真实地还魂人间,在华盛顿这个舞台上继续元气充沛地走了一遍。
她写麦克莱伦的自命不凡,拥有拿破仑式的出场:“对于一群强烈需要英雄的人来说,他刚好就是一个英雄。”高调的呼声以后,波托马克军团却长期无所作为,华盛顿居民嘲笑每天早晨用电报发往全国的公告:波托马克河畔太平无事。玛格丽特又讥诮总结,“打从这位年轻的拿破仑走出西部以来,将近八个月过去了,他的头上只有几次小小的胜利的桂冠。他还没有打过一仗。”
她写胡克的色厉内荏,一句话就够了。“他是我所见过的扑克牌玩得最好的人,但这话只适合初期阶段,每当到了他原本能得1000分的时候,他就会丢牌。”
林肯也不再是历史教科书般的形象,而是为了联邦事业鞠躬尽瘁的奋斗者。巨大荣耀背后的挣扎,努力与无力,那么让人感同身受。关于他的场景无比生动,前往战争部的路上,急于打探战斗最新进展的林肯像“芦苇荡中的一只鹤一样,昂首阔步于巨大的大理石建筑之间,穿着一身裁剪怪异的灰色套装,一顶毡帽扣在后脑勺上,用一方红手帕擦着脸上的汗”。
作者不写家庭琐事中的林肯,却用专门一章写林肯夫人;作者不写福特剧院的林肯遇刺,却写同一夜国务卿西华德的暗杀事件。像所有的大团圆故事,《华盛顿的起床号》的结局也是一场胜利大游行。前线的将军们凯旋,政府内阁们在看台俯瞰。在林肯缺席的场合里,他的阴影也有着绝对的存在感。
在纵向时间轴里,更能直观感受到四年内战为华盛顿这座城市带来的蜕变。
1861年,华盛顿被称作“宏大辽阔之城”,只是讽刺之辞。在一片沼泽地上建立起来的城市,敞开的下水道把腐烂的垃圾带向波托马克河。尖刻的记者写道,华盛顿是“一个患脑积水的村庄”,是一个“巨大的、急速生长着的、半生不熟的城市胚胎,就像一只躺在7月里的小河滩上的短吻鳄,懒洋洋地晒着12月的太阳”。
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华盛顿一次次目送着寄予厚望的英雄们登上舞台走向战场,又一次次迎来失望与幻灭。麦克道尔,麦克莱伦、伯恩赛德、米德、格兰特……这些将军们高调登场,即使用沾满北方联邦军鲜血的双手争取来的胜利也并不彻底。残酷的僵持的战争不得不继续,华盛顿人渐渐不再相信前线传来的虚假捷报。葛底斯堡战役的伤亡超过23000人。渐渐地,这个民族不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也丧失了盲目乐观的能力;但它学会了坚持,学会了抱定冷酷无情、毫不动摇的决心。
1865年,长达四年的战争终于结束。华盛顿国会大厦的穹顶也已完工。武装自由女神斜倚在她那把已经入鞘的宝剑上。联邦胜利后,大规模集权,于是,一个专门用于政府事务的乡村小镇“华盛顿”转变成为联邦的中枢“华盛顿”。起床号吹响了,这座城市在浩劫中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