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6元人民币实在微不足道,就是6美元、6英磅,兑换之下也不足百元人民币。钱多钱少不是衡量生命的记忆。在我生命记忆里,与钱有关的刻于心间至今难忘的就是这6元人民币。46年后的今天,我依旧感受到母亲那贴着胸怀的6元钱的温暖。我掂在手里就像掂着一笔巨款,很沉。
那个年代,纸币最大票面是10元的“大团结”,其次是5元的,再次是2元的,最小的是1元票面。母亲给我的是3张绿色的2元票面的人民币。那年,我15岁,是我有生以来,母亲给我的最大一笔消费。因为,要出远门,大串联去北京。
那时,停课闹革命。革什么命?我一个初二年级的中学生,怯生生羞答答,既不会批斗老师,更不会动手打老师。现在想想,打老师就像打父母,怎么下得了手?就像小人打大人,这还了得?可那时,没了师道尊严,没了忠孝礼义,全乱套了。这种革命学不来,我们5个男同学和4个女同学,干脆在学校的操场上学骑自行车。学骑自行车算不上革命。于是,我们也核计着要革命一下了。那时,大串联风行,方向北京,毛主席还在天安门广场的城楼上,先后3次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我们决定去北京,争取赶上毛主席的第四次接见。
怎么说呢,现在讲那个年代荒唐,可那时有多少人晓得荒唐?更何况我们这些劳动人民出身的学生了。大串联,坐火车、吃饭、住宿都不要钱,天底下哪来这么“诱人”的“革命”?不去白不去。
15岁,除了学校安排去郊区金山“三秋”之外,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不知父母怎么会让他们这个未成年的儿子,串联去这么远的地方?想来,他们也合潮流,支持儿子“革命”。当时,没有比革命更时髦的说法了。
母亲从衣袋里摸出6元钱给我,记不得她的叮嘱了。我觉得这6元钱已经很多了。它是父母每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可开几天的伙灶了,弟妹们羡慕煞脱了。夏秋之交,我穿着单薄的衣裤,背只书包,带了支钢笔和一本笔记本,还有一本红塑封面的毛主席语录,至于6元钱放哪儿却怎么也记不起了。就这么,我和同学张义鹏一起去北京。
我们的进京路线颇为曲折:步行至北火车站,听说火车停在南翔开不进来,于是拦卡车去南翔;在南翔上车,火车开开停停,10个小时到南京下车;听说要到浦口转车,一车人便趁着夜色一路小跑到浦口,一呼隆上了火车……记不得从浦口到北京开了多少小时。总之,到了北京,一出站,就有很多大专院校派车来接。我们不知被哪个学校接走的。确实,一路到北京,后来又一路返回上海,乘车、吃饭、住宿,没有付过一分钱。那么,我这6元钱是怎么用的呢?每天,跑大学,抄大字报,在北大买了一本《大字报选》;再就是买了不少明信片、纪念章。压根不知颐和园在哪里、长城在何方?也不知北京有糖葫芦、有茯苓饼、有蜜饯……“革命”革得很彻底。终究想家,我等不到毛主席接见就回家了。我将没用完的4元多钱全部给了母亲。母亲直到老了还说我这个人厚道。
我记着母亲给的6元钱,它在我心里分量很重很重。是的,我这一生都是父母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