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今年有福,螃蟹丰足腴厚,价钱亦是喜人廉宜。不过如今食蟹,有点小小不堪,伴着桂花香,就浓情滚滚地吃了。这个多么搞笑,螃蟹这种旷世尤物,从来都是就着清雅菊花吃的,现在竟自说自话,挪前一个岁月格子,跟俗丽桂花为伍了。这样子多少有点荒唐,用董桥笔法写起来,真真岁月薄幸。况且天亦远远不够冷冽,若是中午吃一两只蟹,穿着薄薄单衣,还弄出一身细汗来。让人鄙夷腻烦的心,都生了一点起来。
所以,今年添了新规,食蟹统统搁到深夜里去。人世清欢,要那一点凛凛的寒意,才像个吃螃蟹的格局。岁月尽管薄幸,人间还是要有执着深情才好的。
之二,食蟹亦是十分挑人的一件麻烦事情。跟菜鸟一起吃螃蟹,何止辛苦,简直痛苦。天下菜鸟的问题十分百科,哪里可吃哪里不可吃,动手动脚先动哪里后动哪里,侬讲给我听听好不好啊。不好,菜鸟darling,我冷个脸一句也不想讲。出来食蟹为什么不勤奋做功课?darling你如此轻慢荒疏,如何对得起为你捐躯的美貌螃蟹?然而,麻烦的是,出门食蟹之前,哪里会知道今夜会不会在蟹宴上邂逅菜鸟呢?这是个比猜诺贝尔奖还难的死题不是吗?无法可想,只好默默再添一条新规,不跟陌生人食蟹。
之三,今年的第一只蟹,居然是在京城里吃的。去京城访友,投宿在亲爱女友家,第一夜的丰盛晚餐,女友蒸了螃蟹来。四个人吃饭饭,三只蟹摆在桌子上。我有点胆战心惊,不懂这是哪门子的食法?京派吗?我井蛙吗?反正没敢开口问。临到吃,女友给我和包子一人一只,自己拣了一只,这就分完了,伊那位荷兰老公眼睁睁地,不吃。我哪里好意思下手,殷勤谦让起来,荷兰老男人敛手垂眼,跟端详毒药似的,说,我不吃这个的。女友在旁边且笑且翻白眼,你们反正带骨头带壳的,都搞不定。荷兰老男人小愤愤,极有原则地讲,带骨头带壳,我都可以忍受,唯一不理解,是何必花那么深刻的辛苦,去得到那么少的肉肉。说完端起红酒频频摇头,弄得我们三个埋头食蟹的中国人民,一副小奸小坏往死里淘食的饥荒景象。
食髓知味,这个鸿沟,比巨大还大。
之四,深夜里,跟亲爱darling一对一饮酒食蟹,讲好了的,先一起开动,吃一大只过瘾,然后轮流,一人食蟹,一人讲废话,食完一只,角色互换。这个好玩,若是两个人一起埋头食蟹,真是静悄悄地人声寂灭,超没意思的。那个亲爱darling饮到深夜,有一点点小醉,居然出个小题高考我,darling,讲讲,枯的东西。呵呵,我吃着如此腴美的食物,伊居然叫我讲枯,不要紧,立刻就有。荒井。炖焦的牦牛肉。九十岁的皮肤。一分钟里三件讲完,那个darling凝神看住我,幽幽赞了一句,嗯,及格。然后一杯滚热黄酒落到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