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激昂的音乐引出了我在葛沽农场的又一个故事
靠墙的录音机的大扩音器传出了《黄河》第一乐章雄伟壮丽的交响乐队浑厚的合奏,接着是一连串钢琴横贯88个键从低音到高音气势汹涌的响亮“琶音”,像揭开了一段中国历史的序幕!激昂的音乐也引出了我在葛沽农场的又一个故事。我怎么练习弹奏《黄河》?在那个动荡的70年代?我为什么一定想录出这首《黄河》?可真的不是像今天买了一本乐谱放在钢琴谱架上开始练那么简单的。
那一年葛沽农场闹痢疾,全连大部分人都病倒了,又没有药,没病的学生都去田野里摘一种叫“马齿苋”的草回来熬成汤给生病的同学喝。我最后也撑不住了,高烧到四十度但就是不拉。毒排不出是十分危险的!我半睡半醒着,整天处在昏迷状态中。
但是这时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就在我耳边回响着,旋律越奏越响,变奏越弹越快……我的呼吸也越变越急促,突然间一个蕴藏在我心头积了好久的喊声一下子迸发了出来,我反复地大叫起来:“我想弹琴!!我要练琴!!”坐在我床旁的解放军李连长、张排长和同屋的其他病友被我挂满泪珠肿得红红的大眼睛和凄凉的喊声震住了。为什么这喊声特别凄凉?因为这是一个极简单但又是在这时荒谬得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李连长平时爱和我开玩笑,现在也相当认真地说:“我们到哪儿去找一架钢琴来给你练呢?农场离葛沽镇有30来里的土路,葛沽又离天津市80里地,天津到北京还有200里,不要胡思乱想了,先把病治好。”
在农场唯一的娱乐和让你心动的文娱活动,就是晚间排队到两里地外的团部看露天电影:如果是冬天,大家得把自己里外包得像个能走动的铺盖卷儿,坐在林铭述新发明制作的带靠背的小马扎上,在零下十一二摄氏度的冰冷的寒夜看三小时《列宁在1918》等已经看过四五遍的老片子。走在回连的路上,大家强打着劲儿模仿电影里的对话片断图个乐儿,从笑声里尽量取点儿暖,把刚才已冻僵了的双脚两手,以至面部的肌肉都活动活动。
而我每天最盼望的就是晚饭后蜷坐在炊事班宿舍这间小土木屋的一角,在微弱的烛光下手里纳着鞋底,竖着耳朵倾听神奇的歌剧咏叹调,陶冶三年来已经迟钝了的性情。
那时连里的男男女女都闷得自己做布鞋,后来又发展了学加棉花做冬季穿的御寒舒适的棉鞋,这些样样是我们自己动手制作。
一天劳动下来,吃完晚饭,我们这间炊事班同学住的小屋被十来个人挤得暖暖和和的,站在中间的是个子高大的男高音林大个林徐伟,他正在用那难得的柔美滋润的嗓音唱着普契尼的歌剧《波希米亚人》中的《冰冷的手》,坐在他下方小个子的钱志文在拉手风琴,她替代着大歌剧院的整个乐队在为林大个伴奏。林大个的高音响亮地穿透着每一个听众的心,长久地回荡在土屋木炕上,又飘到葛沽湖的芦苇丛中,震得那小小微弱的烛光快乐地闪烁着。
我庆幸烛光不能把每一个人的表情照得透亮,一天繁重的劳动下来,我感到只有此时才能静静地打开私人的心房。听着这催人泪下的歌声,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家人、父母亲、小青宝贝、前途。钢琴!啊,钢琴!
1970年,又一个样板作品,就是这首钢琴协奏曲《黄河》诞生了!激昂的钢琴乐声通过半导体,通过院子里的高音喇叭传到了葛沽11连……
“李连长,我要求请假去北京买钢琴!我必须,不能等了,我要弹样板戏,我要练《黄河》!”我站在高高瘦瘦的李连长面前坚决地请求着。李连长的白眼珠子平时就比黑眼珠大,此时更显得黑白分明,他不知怎么处理才好,如果是两年或三年前,没门儿!根本没有准假回京这一说。现在这些学生已在农场待了三年多,本来调李连长来对这些小知识分子进行再教育时说好是几个月的短期训练,可现在已经三年多了……李连长本人是个爱娱乐的活跃分子,他看着这些搞音乐的学生在这里长时期只种水稻,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于是他决定试一试,同意了我这个大胆直爽、平日常乐呵呵的女学生的固执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