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忽接吉林图们远方友人来信,他写道,定要看看日新月异的上海。这不禁使我想起40多年前,我们赴图们去知青点下生活搞剧本的往事。
当时,我们一行四人随着人流步出中朝边境小县城图们火车站,然而等候多时,始终不见公交车。我们只好紧裹棉大衣,手提肩背大小拎包开步走,未走多远已气喘吁吁。百般无奈时,一个着黑粗布齐膝中式大棉袄、腰里勒着一根粗草绳的平头青年汉子摇晃着红缨马鞭,笑呵呵地从后面赶了上来。
“坐车吗?各位,价钱绝对便宜。”他自问自答。我等尚未表可否,说时迟那时快,那汉子已上前擒包揽物,主动热情介绍道:“各位来坐我这辆图们造‘驴吉普’,保你们绝对满意,只要坐上我的车,就不想下去,这可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趟,想两趟,哈哈哈……”
“驴吉普?妙极!”我喃喃自语。这图们“驴吉普”就是在较长的木板上加装个拱形的罩壳,车内两侧撑有两条窄长凳,车前套以驯服的小毛驴驾辕,这当属够久远的古代文明。
“坐稳了!各位。”“司机”俏皮地吆喝着,又扭头瞧了瞧,“得儿,驾!”他朝小毛驴下达清脆的口令,将红缨鞭子朝正前方潇洒地一甩,随着“啪!”的一声,鞭梢顿时在空中“炸”响,余音在小县城上空荡漾开来,小毛驴不假思索,屁颠屁颠地跑将起来。
“哎,小赵你瞧,车老板去了。”“啊,去哪儿啦?”我不解地朝前打量着优哉游哉的车把式,同行者宋君忙递眼色给我,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那汉子早已寻梦去也!我刚退去的热汗,这时又幽幽地渗出寒气。我担心那长耳、温顺、四条腿,但“脱缰”的生灵会将我们连同这“裹在黄尘里的驴车”,于集体梦游中悠悠地驶向图们江中,去喂那肥美的大马哈鱼。我等圆睁双目、右盼左顾,时刻准备弃车逃生,亦有君将拎包、装有面盆、食品的网线袋等物急忙拉向身边,迅即“筑垒掘壕”,以防不测!
想必是车老板出车早,此刻他依旧闭目神游,双手揣在那油光可鉴的黑大棉袄袖管里,夹鞭杆于腋下,红缨鞭梢不时在驴腚或脊背上轻轻触摸,随风飘荡,哇塞,好酷、好个笃定泰山!
正当我们全神贯注于街道两侧有无县委招待所招牌时,这小毛驴竟自行原地“立定”!图们“驴吉普”戛然而止,接着它打了个响响的喷嚏。半睡半醒迷迷瞪瞪的“司机”闻声前后晃了晃,冥冥中梦呓似的:“嗯,各位到了。”
“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吧?”“您不信就别下这‘驴吉普’,”车老板用手捋了捋被冻结在胡须上乳白色的冰碴子,“我免费拉您回火车站,哈哈……”汉子笑得前仰后合。我丢下行李忙跳下车来,只见小毛驴额头脖颈上密密地浮淌了一层汗,阳光下它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我下意识地抚摸着小毛驴背上汗湿的鬃毛,小毛驴得意地发出一串欢快鼻息,它眼神柔和地望着我,用嘴拱着我的手心,用面蹭我以示对我的亲昵。我下意识翻找出口袋里的两粒“大白兔”奶糖和一块饼干喂它,它食罢,继续用嘴拱我、舔我的手掌,很遗憾,我只好轻轻地拍拍它,不忍心地转身离去……
寒来暑往,40载飞逝。友人信中告知,图们已变县为市,车站旧貌换新颜,县委招待所已推倒重建,尘土飞扬的土路已被柏油路替代,“驴吉普”早已不食饲料粮草,恐怕那车把式铁柱子已潇洒地驾驶TAXI迎送八方来客。一座古朴的大桥、一条古老又繁忙的铁路,锦桥芳路,连接起中、俄、日、朝四国的经济贸易,成为四国的重要物资中转站、集散地,小城图们一个口岸连四方,小镇一跃成重镇!“鸡鸣闻三国,犬吠惊三疆、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亦是变革后当今图们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