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我们一行二十人从上海出发,经昆明赴缅甸仰光。出机场正值下午三点,阳光炽烈,潮热的微风,把我们一下子带入了亚热带雨林气候。我们的目的地是离仰光不远的掏江。这个不为大多数中国人熟悉的地方,承负着上世纪中叶那场战争的记忆,回响着无法消失的余音。
车停在了掏江的公路边。“到了。”华裔冯姐大声说:“在你们的右边。”隔窗望去,在广阔的田野中,几百根数层楼高的石柱一字排开,组成一道宏伟的长廊。长廊中部,由双人合抱的粗大石柱围成一个圆厅。圆厅顶部,花岗岩石板镶围而成的石冠雍容华贵。正对着圆厅,长廊前,一座方剑碑镶嵌着高大的十字架直指蓝天。在最靠近公路的一块花岗岩石壁上镌刻着这样一句话:“Their name liveth for evermore。”这里,就是“掏江二战盟军公墓”。
下车,走进长廊前后上万平方米的园地,绿色满院。鲜花簇拥着无数个石坛,每个石坛上铺放着一块黑色大理石,每块上面刻着一个不为人知,却为人念的名字。这里,掩埋着27000名英国将士,记载着他们的籍贯,年龄和名字。要做到这一点,其实是很不容易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战争是残酷的,牺牲是难免的。但这一切灾难丝毫不能磨损生命的价值,丝毫不能减弱对生命的尊重。我在一块墓碑上看到一对夫妇对儿子的怀念:“In memory of a loving son. Gone, but not forgotten。”我默默念道:“虽然远去,却永不忘怀。”
我们和这里的英魂虽不相识,但总感到有千丝万缕的牵挂。因为,在那场战争中有更多的中国人捐躯在这他国异乡中。我们得知,“中国远征军”这个当年威震东南亚的名字正在淡出人们的记忆。当年“十万青年,十万兵”还找不到安魂息神的角落。在缅甸没有一处像样的远征军纪念墓地。面对直指蓝天的方剑碑,我凄然泪下,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禁想起陆游《病起书怀》中的四句话:“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盖棺定论,入土为安,是中国人人生观中的一件大事。一方面,结论未下,殓事不举,不吉。另一方面,魂无归处,墓无实地,更是人生大忌。我们的抗日英烈不该遭此大忌啊。他们应该和英军将士一样,拥有自己安魂的归宿,每年受到人们的祭拜和缅怀。冯姐告诉我们,情况正在慢慢好起来,中国政府这几年开始重视远征军的遗留问题了。抗战胜利六十周年,政府还向远征军老战士颁发纪念章,墓地也在规划新建中。
第二天,冯姐所说的便在远征军老战士刘大江家里得到证实。刘老今年九十五岁了,目前还靠接济生活。抗战爆发时,他在上海读书,住陆家浜路。他自诩是上海知识青年,听说我们是上海来的,顿时亲近起来。讲起抗战的事,如数家珍。望着健谈的老人家,想着已牺牲的和为数不多仍健在的将士们,崇敬之心生起。“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明朝人于谦讲出了中国人的生命追求。如今,英烈青白何处在,松梅石碑人心间。我们总该为远征将士做些什么。因此,清明时节,写此小文。好在离开缅甸的当天,当地华人报刊头版刊登缅甸第一个中国远征军纪念墓地在仁安羌落成,安葬了600位中国将士。好事开头了,中国将近十万名远征军的英烈归冢安魂有望了。诞生生命不容易,为国逝去的更不容遗忘。中国人创造清明这个重大节日,就是为了追怀故人,寄托思念,崇尚人格尊重,延续生命价值。我们相约,明年清明去缅甸祭拜我们自己将士的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