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经典电影《乌鸦与麻雀》里,住在石库门里的小商贩萧老板夫妇,想用金圆券顶下房子,做二房东,但没人愿收这飞速贬值的钞票,于是想出 “轧金子,顶房子”的妙招,“我们先把金首饰拿出来卖黑市;卖了黑市,去挤金子;挤了金子,再卖黑市;卖了黑市,再轧金子……啊!本钱有了!……”
夫妇俩把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金首饰、香水、玻璃丝袜、盘尼西林,统统拿出来,向“房东”——国民党国防部军官侯义伯及姘妇余小瑛押得4000元金圆券,连夜赶到外滩中央银行排队去轧金子。
轧金子,关键在“轧”,是上海方言凑热闹、贴上去、挤进去的意思,如轧闹忙、轧朋友。轧,读音“嘎”(ga),想象一下,金子一轧,嘎嘎作响,何等吸引人;不过既然是轧,不光要轧金子,还要轧人,上海话叫人轧人,人山人海中,哪能介容易落到你头上,所以需要拼命挤兑。不过那状态实在癫狂,萧老板夫妇晚上冒雨去外滩排队,说:“今晚拼着不睡觉,明儿还怕轧不到?”路上遇到一个瞎子也去轧金子,便嘲笑:“瞎子也来轧金子!”瞎子回击:“瞎子就不能轧金子!”
其实,有来头的早就用军饷、生产贷款,装上贴着封条的军车走后门交易了。轮到要排队的,十有八九是装装门面,虚张声势,真正抛售给市民的黄金,又有多少!连黄牛都轧不到,何况普通市民呢。法国摄影大师亨利·卡梯尔·布勒松1949年在上海拍摄的《轧金子》,就表现了国民党政权崩溃时,上海市民们争先恐后地把一落千丈的金圆券,到外滩中央银行兑换成黄金的实况。照片略显模糊,仿佛动态化,以大师的水平,不是有意为之,实在是挤兑人群排山倒海般的躁动,无法使镜头定格。
再说萧老板夫妇,非但未轧到金子,反而被黄牛党打得半死,落荒而走。更惨的是,金价又被政府无端加了“平衡费”,每两两千五涨到六千五,萧老板夫妇的金圆券,连一两金子都买不到,抵押的物品又因过了期,被侯义伯扣押不还。
上海市民轧金子的高潮,主要有两次:一次是1947年初黄金风潮案时,法币一泻千里即将崩溃之际;第二次是1948年底,法币已改金圆券,国民党统治总崩溃就在眼前,金圆券显然比法币更不如人意,有当事人回忆,当年金圆券贬值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一个可笑的例子是,当年走进小饭铺进餐,千万记得先付账,保不定一顿饭的工夫,饭价就会上蹿不少。
无奈,上海市民捧着朝不保夕的金圆券,企望轧一点金子保值,野心更大一点像萧老板夫妇,就得陇望蜀了,还想着轧进轧出捞一点,做个二房东,结果可想而知。现场的惨烈,非亲身经历者难以体会,上千人围得中央银行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警察“飞行堡垒”,又将排队的人群团团包围,从高处看,真是黑压压一大片,从头晚开始排队,到早上中央银行开门,人贴人,人轧人,进去容易出来难。更有甚者,竖的进去,横的出来。
据当时的报纸报导,在轧金子的高潮里,着实挤死了不少不幸的市民,1948年12月7日,挤兑人群与警察发生冲突,2名警察被打成重伤,9人被捕;23日,7人被挤死,45人受伤。像萧老板夫妇这样捡回一条命的还算幸运。
当年除了轧金子,其他生活用品都要轧,衣食住行,食为先,轧大米当然是重中之重,有一黄一白之说,黄是黄金,白是大米。《乌鸦与麻雀》里,众人听见米店到了一批须凭户口本供应的户口米,连忙一窝蜂地拿着袋子赶去,结果都空手而归。轧不到户口米,吃不饱肚子的上海市民,竟然一反斯文,发生了抢米、抢糖果点心事件,一时人心惶惶。不过比起轧金子的惨烈,轧户口米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电影表现的是“麻雀”斗“乌鸦”的故事,但轧金子一幕,着实反映了上海解放前夕的民不聊生,国民党统治的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