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有一棵柳把泉挑成了两半,一边是大明湖的桥,另一边是黑龙泉日夜不歇的滴水声。泉把每滴水都恰到好处地弹在柳的叶脉上,泉波才能在柳梢鲜亮地闪动。泉象征生命,柳代表春天。反之,亦可。
有人说,老舍来了一回济南,带走了所有的泉。意思是说这位大师写了那么多济南的作品,后来人就很难下笔了。石榴树,他还真没写到。但是我写榴,是当我看到曲水亭街71号院,一棵百年老树上缀满含苞欲放的饱满的石榴花时,掩饰不住我的多情和幸福,就萌动了按捺不住的写作欲。具体地说,是树下站着的这位83岁的老妈妈畅所欲言地讲了她们家石榴树的故事后,散文找到了我。面对这位一脸皱纹的老人,我弄不清到底是她的脸深陷在皱纹里,还是皱纹深陷在她的脸上。不可辩驳的事实是,她确实老了。但是在我敏感的意识里,她仍然像这棵百年老树一样喷溢着青春。我甚至觉得她那一脸皱纹像这石榴花一样出类拔萃地美丽。
老妈妈家这个小院的房舍,直到今天基本上保存着古色古调的原貌。有些变形的屋脊或多或少散落着孤独和忧伤,已经风化得呈灰而黑的房瓦仍守着岁月的尘埃。1949年随着解放泉城的炮声,条条大街小巷都接纳了明媚的阳光。解放军将黎明也交到了小院的主人。今天,房子的窗户方格上,虽然没有了窗花,但是仍可以感觉到剪纸上那些敲锣打鼓的气息犹在。窗户很低,好像卧在地上。我站在窗前,窗台正好齐至我腰。这样的窗户用它的低矮反衬小院主人的高大。我当然指老妈妈了。老人叫郑礼菊,弟妹7人,她是老大。弟妹们都搬出小院住上了楼房,她故土难舍,留下守老屋。准确地说,是守这棵百年老树。在可以让历史停止的建筑和景点不断遭遇摧毁的今天,这小院和这棵百年老树的出现,弥足珍贵。我们进了院子后,老妈妈一直站在石榴树下,眼睛亮亮的,如同一盏灯,是那种简单的明亮。她是在石榴花的深处给我们袒露心迹。榴花和老人已经温馨地暖融在一起。历史把一棵树和这位老人积淀成纯金。老人告诉我们,这棵树年年挂果,最多的一年收获了88颗石榴,成熟一颗摘下一颗。第一批石榴送给了街道居委会主任。她接收了,却没有吃,分送给附近小学的孩子们。百年老树,读书的小娃们,多么有创意的安排!孩子们吃还是没吃这些石榴,我没有打听,因为这件事本身已经够完美够丰富了。后来的事实是,有一颗最大个的石榴又返回到小院。大家不约而同一致的意见是,守着百年老树的老人,最有资格品尝88颗果实中最甘甜的一颗。
老人说到这里笑了,咧开嘴,满嘴硬朗的牙。“我老了,这石榴还是能咬得动的!”老人的话给了我由此及彼的许多联想。71号院是一个挂满甜蜜果实的小世界,院外是一片和谐美好的大世界!曲水亭街内外,泉城内外,是多少个匆忙着为幸福生活而奔跑的世界!
百年老树引发我要在泉城寻找更多石榴树的愿望。郑妈妈有话:“百年老树也许不会多,但五十年、六十年的树还在开花挂果的有的是!”三步一眼泉,五步一棵柳。柳和泉安家的许多地方,我果然看到像一只只小灯笼似的花朵挂在石榴树上。此刻的这个季节,初夏。石榴树正开花,一朵一朵的榴花挺起细长的脖子,冲向天高云淡的蓝天。在我的意识里,那是一树闪烁的小太阳和小月亮。春天的阳光已经在泉城飞起来了,小太阳小月亮很快就会成熟为果实的。这时,一只我叫不上名字的鸟儿飞落到树梢,它踩得满树的榴花颤动起来,当我忽然感到那只鸟儿也似乎成为一朵盛开的花儿时,我断定这个季节是成熟的季节。田野里,麦子熟了,或者正熟着。麦子熟了,这个世界也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