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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7月21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海外渔轮上的中原水手
曹刚
  本报记者  曹刚 文/图

  交通运输部海事局副局长郑和平上月透露,我国是世界海员劳务重要输出国之一,现有65万名海员,其中约10万人次服务于外国籍和港澳台地区籍船舶,且年增约7000人次。这些海员中,相当一部分来自远离海岸线的内陆地区。也许,离海越远的人,越渴望海。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提到的南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成了远洋海员的高产地。河南船员劳务输出始于1991年,现已成为全国内陆省份最大的海员基地。

  南阳市社旗县陌陂乡余庄村,地处国家级贫困县,和内陆许多乡村一样,打工是年轻人的主旋律,只不过这里的小伙子跑得更远。全村25岁至40岁的男性青壮年,超过半数都当过远洋海员。

  在这个地处中原、没有海也不见船的“海员村”里,发生了哪些有意思的故事?

  第一次坐飞机就飞毛里求斯

  15岁,李建辉第一次看到大海,在广东。海水略微泛黄,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湛蓝,但他当时还是惊讶于眼前的壮阔。陌生的异乡距离老家足足1500公里。在陌陂乡长大的孩子,能在路边清晰分辨拉车的是骡子还是马,可是大海,只出现在书上和梦里。

  那是2005年,他初二辍学,到汕头一家玩具厂打工,月收入上千元,几乎天天加班。难得有一天放假,李建辉和工友结伴,去看海。

  南下闯荡维持了半年,不安分的少年回到家乡,向往更遥远的地方。彼时,出海捕鱼正流行,村里走出了多批海员。庞杂信息向他涌来———坐大轮船去许多国家捕鱼;能赚美金,比在家打工挣得多;对学历和技术没要求,只要吃苦耐劳,肯卖力气……

  耳机里,齐秦一遍又一遍唱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多年前的怀旧曲,歌词入木三分,写进了16岁少年的心里。那时的他,忘了还有“无奈”的下半句。

  2006年,怀着对美元和远方的渴望,李建辉告别家乡的马车,奔向未知的海洋。

  父母交了3000元报名费,通过劳务中介公司办妥了护照、签证。无需培训,直接出发。“我们村去的都是远洋渔船,要求低,不用专业培训,也不要考海员资格证。”李建辉说,去货船工作相对轻松,但是要求高,手续复杂,村里没人去。

  背起行囊,怀揣800元人民币,他独自上路,坐火车经郑州到广州。人生第一次坐飞机,就登上了飞往毛里求斯的航班。这个非洲东部的小岛国,他此前从没听说过。

  在吉隆坡转机时,等了一整夜,又冷又饿。“我没法和老外交流,也不懂怎么换外币,只能缩在机场角落,忍着。”好不容易熬到二次登机,空姐递过一份干粮,他不认识。“看着有点像老家的馍,我饿慌了,赶紧咬一大口,马上就吐了,太难吃,只好再挺几个钟头。”他后来知道,那个无法下咽的怪物叫“汉堡包”。

  新鲜感像破了洞的气球

  身处海岛旅游胜地,李建辉根本无暇欣赏美景。抵非洲当晚,他就登上一艘台湾籍渔船,和茫茫大海开始了一场持续两年的爱恨纠缠。

  残酷现实轮番袭来,新鲜感像破了洞的气球,迅速干瘪,零落殆尽。

  在海上每天能洗澡,打开水龙头,就可享用哗哗的咸咸的海水。洗澡之前,黏糊糊一身臭汗,洗完一晒,白花花满身盐巴。日复一日,苦不堪言。

  饮用水由海水淡化而来,口感不佳,且严重缺乏矿物质,船员喝久了,个个指甲惨白。

  一日三餐,船上免费全包。主食以米饭为主,从小到大都吃面食的李建辉,很难习惯。他受雇于一艘450吨级远洋渔船,20多名船员来自中国、印尼、越南、菲律宾等多个国家。好在厨师是祖国同胞,每顿基本保证三菜一汤,冻肉和海鱼居多。蔬菜很少,因为没法冷冻。鱼最多,捕到的海鱼中,留些廉价的给船员,几乎天天吃。上岸后,李建辉一见鱼就反胃,再也不沾。

  孤寂挥之不去。出海两年,回家是奢望,就连听一听家人的声音,也只有苦等靠岸进港。漂泊好几个月才能见到一次地平线,停靠陌生国度的海港。那些年,李建辉记住了一个又一个怪异拗口的国名:萨摩亚、所罗门群岛、密克罗尼西亚、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进港休息不超过一个月,又要出发。

  他属于最低级别的船员,负责看管缆绳。“我们行话叫‘看棍’,比较轻松,再打些零工,每月总收入不到3000元。”李建辉说,谈不上“忍无可忍”,但也实在提不起兴趣继续下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两年花季时光,懵懵懂懂地在船上漂过。2008年趁渔船大修的机会,李建辉返乡,从此不愿出海。头脑活络的他,先在船厂当工人,去年起和老乡合伙,跑长途货运。

  个个都是“闪婚族”

  今年39岁的鲁振晓,海员经历比李建辉更短,只有一年。

  1994年,一艘台湾籍远洋鱿鱼钓船载着20岁的高考落榜生鲁振晓,从浙江舟山出发,在浩瀚太平洋里一路向东,往日本北海道驶去。

  他和李建辉一样,也是低级别船员,没受过专业培训,经劳务中介牵线,零起点起步,去北海道海域钓鱿鱼。

  不少人可能会萌发憧憬———在美丽的北海道悠闲垂钓,冬赏皑皑白雪,夏游绚烂花海,多么令人……“向往?想吐才对。”鲁振晓回忆,经常通宵作业,在刺眼的探照灯柱扫射下,一遍遍机械重复着钓鱼动作。陆地遥不可及,“北海道”只不过是个地名,他毫无直观感受。终日相伴的,只有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和一点也不温柔的海浪。

  “我叫鲁振晓,鲁迅的鲁,振兴中华的振,春眠不觉晓的晓。”文绉绉的表达方式里,透出几分书生气。“海钓”归来,他自考获得师范类大专文凭,1999年转型为民办教师,教初中语文。10年间辗转于四五所学校,哪里工资高就去哪里。几年前嫌教书收入低,转行去近海捕了几个月鱼,又觉得太辛苦,转去河北一家企业打工,总算稳定下来。

  与李建辉同岁的邓帅没放弃海员身份,从2006年一直坚持到今年初,但最近萌生退意。因为几个月前,他结婚了,下一代也即将诞生。“有了老婆孩子,肯定不一样,如果总漂在海上,两三年回一次家,会觉得对不起他们。”

  邓帅和妻子从素不相识到喜结连理,前后不到2个月。闪婚,在余庄村的海员身上非常普遍,恋爱期很少超过3个月。

  远航短则2年,长则4年。两次出海间隙,回家休整数月,没有时间挑三拣四。“我们农村传统守旧,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经过介绍,男女双方看着顺眼,就能办喜事。”鲁振晓说。

  单身汉出海挣几年辛苦钱,回家盖房、娶妻———“海员村”小伙的生活轨迹,如出一辙。

  用空虚寂寞交换积蓄

  结婚生子,并不一定宣告海员生涯的终结,有时反而是崭新的开始。

  这取决于个人职业发展。低级别海员的流失率较大,因为跳槽成本低,上岸后容易找到其他收入相当的工作。

  一旦在船上升级到了更重要的岗位,再苦再累再亏欠妻儿,也会找到继续漂泊的动力。成立小家庭后,生活担子更重。高级船员的稳定高薪,诱惑不小。

  除了船长,轮机长、大管轮、二管轮、三管轮和大副、二副、三副,技术含量都比较高。普通船员邓帅月收入四五千元,33岁的大副邓海超月薪约1.2万元,41岁的轮机长邓文涛每月能进账1.5万元。

  在海上打工的最大优势,是能攒得住钱,因为根本找不到地方消费。海轮里吃住全免,唯一开销是买烟,邓海超和邓文涛又是少数不抽烟的海员。渔业公司每月给每个船员发三四百元零花钱,其他工钱则按年发放,最终可以全部转化成积蓄,用海上的无尽空虚寂寞交换来的积蓄。

  无处花钱,意味着没有娱乐生活。除了干活,就剩下吃和睡。

  高级船员太忙碌。邓海超每天工作18个小时以上,连续驾船至少10个小时。邓文涛管理轮机部门,应对各种突发故障。他有时独守轮机舱,恐惧感会突然袭来,憋得难受,便跑到船头,拼命大吼几声。最忙时,晚上只睡两个小时,有个同乡船员宁愿每天放弃部分睡眠时间,拉着邓文涛聊天,说家乡话。

  低级别船员邓帅的工作相对轻松,每次出发前,他都会疯狂下载几百个G的影视剧,直到把笔记本电脑硬盘统统塞满。剧情从枪林弹雨、谍影重重,到家长里短、卿卿我我,他一概全收,“只要能打发时间就行。”

  南非开普敦、巴西里约热内卢、帕劳……处处风光宜人。按理说,海员可借工作之便,免费环球旅行。 (下转A15版)  (上接A14版)“既没有游玩的兴致,兜里也没多少钱,每个海港感觉都差不多。”邓文涛说,“休整期每天要上船报到,只能在港口附近瞎转悠,不能跑远。”

  他被巨浪卷进太平洋

  1991年河南启动船员劳务输出,邓文涛是全省首批远洋海员。22年来,他有16年漂在海上,其间回过4次家,平均每次停留一年半。上周见面时,他在收拾行装,准备再次远行。飞往斐济的机票已订好,就在7月15日。读者看到这篇文章时,邓文涛应该正在南太平洋上劈波斩浪。

  行李很简单,一个箱子,几套单衣。他这次特地准备了几斤茶叶和两瓶茅台。茶自饮,酒送人。“船上不允许喝酒,也不卖酒,为了保证工作效率,也为了避免船员酒后起冲突。”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邓,提起多年前一个印尼船员的悲剧,唏嘘不已。“那个孩子还不满20岁,那天闹肚子,图省事在甲板就地解决,结果被卷进了海里。”他回忆,当时其他船员都在各忙各的,直到两个小时后才发现少了一个人,赶紧回头去找,只剩海风呼啸。

  被巨浪卷进太平洋的,还有邓伟。他今年刚过而立,是两个孩子的父亲。9年前的惊魂一刻,险些让他永远无法再享受天伦之乐。邓伟回忆说:“那天浪特别大,船颠簸得很厉害,船尾的部分缆绳被意外打到了海里,万一绞住螺旋桨,非常危险。”他和一个四川籍船员去收缆绳,遇巨浪突袭,双双跌落入海。

  “我坚持了大概20分钟,快要筋疲力尽的时候,被救上了船。”邓伟彻底瘫软在甲板上,整个人好像都被抽干了,依稀听到有同伴说:“这家伙,命真大。”然而,另一名船员刚跌下海就被螺旋桨打晕,不幸遇难,年仅18岁。

  俗话说海上无风三尺浪,其实不全面,在赤道海域就常常风平浪静。“纬度越高,气温越低,风浪越大,但海鱼的品质也越好,究竟选择哪些海域作业,也挺让人纠结。”邓文涛说,至于海盗,从来没碰到过。“不是我运气好,而是那些海盗胃口大,主要盯着货船抢,看不上我们这些捕鱼的。”

  有一回渔船进港前,一群老外突然冲上甲板,凶神恶煞般拿枪指着邓文涛,让船员双手放在脑后,全部蹲下。“不是海盗,是海警,查走私和贩毒的,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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