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衫落拓、久困风尘的唱戏老者?是双目如电、威震江湖的一派掌门?是白日里奏凄清曲调,畏缩平庸的市井小人?还是黑夜中握锋锐长剑,森然迅勇的怒目金刚?
非是有千面,纵看似安于苟且,却曾舞惊雷之剑。
读罢《笑傲江湖》,一定会记得那老旧的胡琴和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严格说来,他实在算不上一个正经意义上的侠客。他骨瘦如柴,形容枯槁,及不得所谓侠客的高大伟岸;他权衡利弊,明哲保身,及不得所谓侠客的义薄云天;他爱打算盘,有畏强权,也及不得所谓侠客的激于义愤、决死毅然。他身上的市井气息太过浓厚,简直像个普通人。
五岳剑派大比剑,他作为衡山派掌门,当然不能“龟缩不出”,却也不愿以卵击石,只默默评估每个人的实力,想要挑一个不算强劲的对手,稀里糊涂地打一架便是。他不想做出头鸟,不敢当众太过忤逆强权,白日里嵩山派派人来杀他师弟满门,他却踪影不见。
这样一看,莫大先生实在不具备“侠”的顶天立地。
可我们一定不会忘记他。
因为当夜,刽子手费彬落单之时,那幽幽琴音自树后响起,莫大先生走出,几乎一如往日地平庸潦倒,但转瞬森然变色,手起之时,长剑有如灵蛇,盘旋之间,尽噬费彬鲜血。
琴中藏剑,剑发琴音。暗夜之下,极尽华丽的诡异。
那时,怯懦的市井模样人物,猛地显露了狰狞面目;看似绝望的黑沉沉山口,竟有鲜艳至极的熔浆从缝隙中迸发。
剑意流转之际,隔着书页,我们听见了惊雷。他也许真是个会畏惧强权的普通人,可他也会拔剑相向。剑光如泓,他所见的正是自己。不求奔雷灭恶鬼,只愿天水涤红尘。
白日里自知无能为力,所以不屑于为在人前表所谓的义气而装模作样。蛰伏于暗夜,所为的也无关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一直那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奔走于世所求者何。
人不知而不愠。故,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虽不轨正于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所厄困。
我们都容易承认他的庸人底色,却时常忘记他的练达坦荡,忘记他从不人云亦云,忘记在鬼蜮般的江湖中他所给予的温暖。
似乎一提到“侠”,我们便不自觉地构想出跃马扬鞭、快意恩仇的血性汉子,但有另外一种侠,于不为人知的黑暗中大放异彩。
也许因为所背负的太多,所以擅长了隐忍;也许因为太过通透,所以常难有快意。但他始终恪守自己的原则,任江湖如何风高浪急,亦不曾有一刻迷失。江湖固然险恶,然而彼之灵台仍是净明的。
这是另一种境界。
所以,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勇敢的人们。朱家角中学 王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