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瑛

　　清晨，紫阳的马路还没有从夜色中醒来，我们就去思溪和延村了，中午赶到理坑。理坑位于婺源北部的边缘，是一个不足千人的山村，距婺源县城约30公里。村庄始建于元末明初。建成后，“丁才渐旺，人文顿开”。特别是到了明代晚期，村里面出了一批颇有名望的硕儒、官宦。如明万历年间工部尚书余懋学，明天启年间吏部尚书余懋衡，明崇祯年间广东知府余自怡，清康熙年间兵部主事余维枢等。在“学而优则仕”的科举时代，理坑人循着读书、做官、光宗耀祖这个轨迹，世代奋斗，使这个僻静的小山村青史留名。这里便有了“尚书第”、“司马第”、“大夫第”等官邸。

　　我们的脚步落在布满岁月印痕的小巷中，雕花楼台与官邸民居，它们都是故事的载体，时光的雕塑。走进一座依然住着两位老人的雕花楼，小心翼翼地踩着陈旧狭窄的木楼梯，轻轻地穿过宽大幽暗的回廊，来到一排雕花木窗前，探头往下看，是一个深深的天井，正午明亮的光线切割着幽深的空间，光影的背后似有无数的往事向我涌来，历史就流动在理坑的空气中，生命很短，历史很长，而历史的漫长正是由无数有限的生命延续的，浩瀚的历史留存在史书中，也栖息在这样的村落，这样的旧居，这样的阳光也无法穿透的幽深中……在一户农家宽大的客厅里喝茶，主人告诉我们那座雕花楼就是他们家的，因年久失修，他们小辈平时很少上楼。

　　从理坑到虹关，几乎没有游客，山路崎岖狭窄，汽车在土路上颠簸着，我们坐着辛苦，开车的朋友更辛苦，而窗外的景色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安慰。远方一座拱形石桥静静地出现在山路上，石桥没有栏杆，桥身布满绿色的藤蔓，桥下是清澈的溪流，泛着细碎的柔波，桥似乎不仅仅是桥，如同一棵绿意苍翠的巨大乔木，与山浑然一体，不分彼此。我们不约而同地下车，停下来也是看不够的，友人的专业相机早已快门声响成一片了。这是蔡关水口桥。我们过桥，在我们的人生长途中，会有多少座这样的桥呢？

　　坐在虹关的千年古樟下休息，心里知道这是此行的最后一站了。我们将从虹关去黄山，从黄山转入徽杭高速公路，抵达杭州。这是一条我们以前没有走过的新路。虹关不知是不是一个古战场的遗址，作为一个地名弥散着一种苍茫幽深的古意，道路说不上险峻，却也是陡峭偏僻的山路，盘山的公路上几乎没有同行的车辆，时而有山涧的清泉从峭壁上流下来，叩打着汽车的玻璃，山路漫漫似乎没有尽头，汽车像小虫在山间卖力地前行。一丛丛嫣红、粉紫的杜鹃盛放在山崖上，寂静中释放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汽车盘旋着颠簸着，让我感到晕眩，又翻过一座山坳，眼前的一幕犹如国画的布局，午后的青山敞开着宽厚的胸襟，紧紧地环绕着一丛白色的房舍。我不知道风往哪一个方向吹，只感到一种金沙沉埋的宁静，在伟岸的山间，白色的房舍显得空灵而小巧。大山无言，如慈母般的爱就这样绵延在天地间，让我想到的是地老天荒，在山脉的生命里，岁岁年年他们的相依相守是如此的寻常，在我的眼里却是传奇的一页，永远的记忆。有位摄影的朋友下车，他说，要留下大山、我们和汽车的合影，这样的苍茫路，这样的独自行，整个大山里只有我们的车，不该留下纪念吗？

　　汽车继续在山路上开，我以为此行不会再有意外的惊喜了，没有想到我们又一次在童话的边缘

　　停了下来。天空开阔，夕阳的余晖沐浴着青葱的山峦，山前是一片白色的民居，民居被大片厚实的油菜花田环绕着，一条清冽的溪流守护着花田和房舍，形成一条童话与现实的边缘，区分着现实和童话。我们站在路边，站在现实的岸边，惊诧于眼前的童话，它线条单纯、色彩鲜明，散发着金灿灿的芬芳，这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丽。盈盈一水间，默默不能语。

　　距离是制造神话必不可少的条件，如果我们可以走近童话，那么甜美的童话就消失了，变成了平淡的现实。我们只能离开，安慰自己，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中的幻影。心里想着婺源的美有一首古诗概括得很好，“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林梢烟丝带，村外水如环。”

　　汽车远离了山路，驶向徽杭高速公路，落日的余晖一寸一寸地暗下来，我们又进入时光巨大的格式中，赶赴日常生活中的按部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