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盲“知青”陈志三 钱 江 |
“知青”怎会是文盲?他们有2000万之众,从学校毕业后无法在城市就业,去边疆农村接受“再教育”。作为特定的历史名词,“知青”已在岁月长河里渐行渐远,就连我这个正宗知青也觉得,“知青”这个词慢慢地陌生起来。 不过有一点认识我渐渐清楚了,就是有许多事情,只有当它逐渐远去的时候,它的整体形象反而变得清晰起来,变得耐于琢磨。当年熟视无睹的人和事,如今一想,却琢磨出一点味道来,而且意味非同寻常。文盲知青陈志三,就是我熟悉的人,想想他的经历,荒唐得令人痛楚。 本来,我已有30多年没见到他,但前几天从浙江知青战友处收到一本印制精美的纪念集《永恒的记忆》,翻开就看到了陈志三的照片,我的记忆和思想被钩织起来了。 志三兄个子小小的,没有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在慈溪的一个小镇上长大。那地方本来和农村没有多少区别,不想上山下乡大潮翻卷,当地官员为了数字上好看,功劳上好说,居然搅动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莲花,将志三兄鼓动起来,加入了奔向边疆农村的知青队伍。 1969年6月,这批慈溪知青来到内蒙古乌兰布和大沙漠深处的连队,马上参加迎接新战友联欢会。北京知青来得早,见的世面也广,表演了几出节目,然后高呼:“新战友,来一个。” 比起北京知青,慈溪知青算是小地方来的,大部分人普通话都说不好,更兼毫无准备,一时僵住,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个陈志三,竟然在人群中站将起来,虽道是个头不高,站起来总比坐着的人高出半头。他用慈溪方言唱了一支民歌:“顶子头上一点红,月亮弯弯拣老公。拣个老公大脚风,侬看中用不中用。”那是大唱红歌的年头,志三兄用方言唱了情歌,一时间惊呆了浙江知青。而北京知青呢,谁也听不懂此公唱的,反倒鼓起掌来。 随后当然是漫长而艰苦的劳作,磨失了青春岁月,而且把志三兄也磨明白了。有一天指导员开讲,先念领袖语录:“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陈志三随后就找了指导员说:“我没有读过书,我不是知识青年,我不该来兵团,是慈溪县知青办搞错了,你们应当把我送回去。”指导员听了干瞪眼,不知说什么。但有一点肯定,陈志三回不去了。直到“文革”结束,知青插队退潮,他才回到了可爱的家乡慈溪。 志三兄不识字,别人总代他签名,但是他会下象棋,象棋上的车马炮他认得清清楚楚,而且很有两下子。我刚上小学时曾到嘉定少年宫下过象棋,还背过几篇棋谱,但是挑战陈志三就很吃力,负多胜少。怎奈志三兄不会看棋谱,我多下几回,再拿出棋谱摆一摆,慢慢地就可以和他对弈一番了。志三兄还有一手,会剃头,一把剃头刀推得相当顺畅,也在我的头顶行驶过许多来回。如今,和志三下棋和请他剃头的情景,已经被30多年岁月销蚀得淡去了。 这些年,我读一些关于知青问题的专著和文章,每每感触丛生。看到了陈志三的照片,我突然想到,在已经读到的知青著作中,还没怎么见过“文盲知青”的记叙,那么陈志三就是独特的,为什么当年这一点没能引起我注意呢?我赶紧把这段文字写出来,立此存照,并请教识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