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陶瓷博物馆存有一把紫砂雕漆提梁残壶,壶把已经脱落,壶外饰雕漆几乎已经掉光,壶内原旧黄签上写有:“宜兴窑提梁壶一对,寿康宫。”原来那是明代某皇太后用的。这个细节让后来的紫砂艺人非常振奋。进宫,作为一种不便启齿的理想,其实一直潜伏在民间艺人的心中。
总体上说,紫砂壶在明代还是属于初创阶段。皇宫在全国的选择余地很大,不会轻易接受那些粗糙的民间工艺品。烧制紫砂壶的龙窑又不是官窑,就连宜兴地方县志,提到紫砂时,笔墨也很吝啬,即便是供春、时大彬这样的顶级巨匠,在县志里所占的文字不过寥寥数语。
明代中叶,宜兴窑根据当时的风尚,生产一种挂釉的紫砂壶。其釉色特点与宋代河南钧窑窑变釉有某些相似之处,明人即称之为“宜均”。宜均制品胎体轻薄,烧好素砂胎后需上釉二次烧成,制作成本高而易碎。历史文献记载,“近年新烧,皆宜兴沙土为骨,釉水微似,制有佳者,但不耐用。”虽然如此,它毕竟弥补了砂胎表面粗涩的缺陷,在明代中期非常盛行。制作水平高的宜均壶,奋力一跃,终于达到了被皇家使用的标准,终于进宫了,消息一到,坊间的艺人们额手相庆,往日里寒伧的作坊仿佛全然蓬荜生辉。
到了清代,宜兴紫砂挺进皇宫的力度大有增加。据清宫档案记载:
雍正六年十月初一日,郎中海望,持出各色玉器古玩共六百四十三件,第一盘……宜兴马褂瓶一件紫檀木座,龙头酒圆二件、宜兴挂釉仙鹤砚水壶一件。
此外,又有“宜兴圆盒一件……宜兴桃式水丞一件附紫檀木座……”
上述文字表明,这个在皇帝身边供奉的海望郎中,对宜兴紫砂情有独钟,他在准备给皇帝玩乐的那些小摆设里,特意放上许多宜兴的紫砂物件。是日,皇帝心情安好,海望端上去的第一盘玩物里,就有4件紫砂品,其中“宜兴挂秞仙鹤砚水壶”是唯一的挂秞制品。雍正玩得开心,宜兴虽弹丸之地,尽出奇物。那宜兴壶,古气氤氲,怎么看着都舒泰。你想,被雍正皇朝称作古玩的东西,最晚也得是明代的遗物了吧。
康熙皇帝博学且多才多艺。那个时候西洋的“珐琅彩”已经传入中国。但一直用洋人的东西,皇帝心里不快。于是宫里就让人研制出一种国产的珐琅彩,果然不错,一点也不输给洋人。康熙非常喜欢这些洋玩意。他还自己动手,在各种质地的胎体上画珐琅。其实皇帝也好,庶民也罢,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创造的乐趣。作为一个潇洒的性情皇帝,清宫的旧藏里,有许多康熙时期的金胎、铜胎、银胎、玻璃胎、瓷胎和宜兴紫砂胎等各种不同质地的画珐琅制品,端的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那其中,必定有大量康熙的御笔亲作。
紫砂壶到了清代,无论器型泥质皆有质的飞跃。康熙喜欢紫砂的温润色泽和器型的质朴内敛,特意让宫中的“造办处”(类似于我们今天的“机关事务管理局”),画出他所心仪的壶样,派专人送到宜兴窑场,让名工精心制作,烧好素胎后呈进宫廷,“造办处”会根据壶型风格,让宫里的御用画家在壶上画珐琅彩,然后用小炉窑烘烤而成。据考证,在北京烧造珐琅彩的地方有三处,紫禁城内的如意馆、颐和园,还有怡亲王府内。雍正时期,“造办处”的最高首长就是怡亲王。为了给皇帝烧造最满意的珐琅彩紫砂器和瓷器,他居然在自己家里也开了一个小窑。有一天,皇帝突然来了,说要体验一下烧窑的乐趣,把太监们吓了一大跳。其实,在宫里烧珐琅彩,除了技术不外流,最大的因素还是因为皇帝喜欢玩这个。所有的乐趣在于过程而不在结果。试想,雍正皇帝忙完了一天,终于从各地堆积如山的上书、奏报中抬起头来,用可人的珐琅彩宜兴紫砂壶喝一口阳羡紫笋芽茶,一团清朗之气入得五腑,想必是顿觉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