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是陶渊明吗?
彻底与这个龌龊污浊的世俗社会决裂、义无反顾地走上过“短褐穿结,箪瓢屡空”的日子,头也不回。不,那不是我,看着因变法遭受苦难的百姓正身处水深火热,看着积贫积弱的大宋浮华下的萎靡,我怎能熟视无睹?
是柳宗元吗?
“居是州,恒惴栗”,始得西山宴游,美景麻痹了他的痛楚,一醉方休,相枕以卧,游自是始。然而,灵魂深处对入仕的追求不息地蔓延,却不得。失意,挣扎,沉浮,抑郁而亡。不,那不是我,天生一副文人浪漫风骨的我充溢着乐观昂扬的快乐,怎能为官位怨怼愤恨,使我不得开心颜?
我从年少无知轻狂走来,我是苏轼。逼人的才气是我的资本,却也成了罪恶。历史上许多大师过于夺目耀眼,竟也成了小人泼脏水的对象。他们将系在大师颈上的绳子轻轻一抖,于是,大师和历史就成了罪恶的化身,而担任法官的竟是那一群群挤眉弄眼的小人。
屡遭贬黜,宦海沉浮,我变了,却也不变。我有了新的名字———苏东坡。
有人说:“年少无知轻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年少流逝,无知轻狂还在。”那是多么可悲。一路成长,我褪去了扎人的刺、犀利的刀剑,温和而权变,道法自然的旷达成为人生的主旋律。黄州是人生的大转折点,新的乐章在这里划过起始符。赤壁上“物与我皆无尽也”,“物各有主”,对痛苦的超越达到了传统文人所不敢想象的哲学高度,漫过了人生的边界,向浩瀚无垠的宇宙延伸;褪尽了自我得失的喜怒,地载万物的胸怀吞吐一切。
然而,赤壁之游一瞬的理想式旷达只是我人生的一个片段。孤单挣扎的灵魂依然隐在内心深处。承天寺月夜之游,“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一句喟叹道出心底的无奈。的确,我的心胸坦然,即使流放到儋耳,也不曾像“骚人思士”那样“悲伤憔悴”。但我有志用士,决不自愿当闲人。因贬得“闲”,“自放山水之间”,赏明月,看竹柏,自适其适,自乐其乐,但并不得意。我想要有所作为,自己的才能理应为这大宋贡献一丝力量。于是,坚守着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做应该做的事,修堤、治水、领兵……有所作为的我,是我喜欢的自己。
主儒术而不为所迂,杂佛老而不为所溺。儒道的取舍、政事的纷扰后,成为的那个苏东坡,是变而不变中达到的自我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