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会对我说些鼓励的话
刘建修的口述说:
我始终没问山东人姓什么。当时我心里恐惧,也知道有“窃听器”这类东西,所以任何话都不敢讲,只是用耳朵听。有时“看守”会把山东人叫出去,这种情形发生好几次。
大约过了几天,山东人和吴石互相在“咬耳朵”……小声地说话,看那样子,他们是怕我听到。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这样讲话。
山东人又向我们说一些“已经调查完毕,很快就会被放回去”之类的话。果然,两三天后“看守”喊那人的名字。他收拾几件衣服,弄成一个小包袱,就走了。
又经过两天左右,吴石在晚上被叫出去。我想,大概是要审问他吧。整个夜里,只有我一人在房间睡觉;直到天亮,吴石还没回来。他的书堆在地板上;我过去看看。那本《中国文学史》封面,有毛笔写的“吴石”两字。字很端正。我这时才知道他的名字,心里在想:“这个名字不错嘛,很简单,好写又好记。”
下午,门突然被打开,两个特务很粗暴地把吴石丢进来。那门又立刻关上。我去查看他的情况。吴石被凌虐得很厉害,躺在地板上不动,也不讲话。当时他没有穿长裤,身上到处是伤,皮肤是红的、紫的,腿也肿得很大。
吴石一直是躺在那里,我也没讲话。大约过了一两小时,他慢慢坐起来,靠着墙壁,仍然没有开口。之后,饭送来了。吴石指着他的那盆菜,很虚弱地对我说:“吃吧,吃吧。”可是他自己并没有吃东西。我因为胃口很差,没有吃他的食物。我问吴石的情形,他说:“我被用刑了。”我又问:“什么事啊?”他说:“没什么事。”
在那以后,“看守”每天会叫吴石出去擦药。不管是白天、晚上,他都躺着不动,也不看书。我问他:“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吴石说:“不用,不用。”他只吃少量的东西,喝一些稀饭和汤。
三五天后,吴石好一点了,有时坐起来看书,读的还是那本《中国文学史》。我问他:“你是什么事情?”现在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答。我看吴石不像坏人,很同情他。我是个社会主义者,在那时的前几年,台湾发生“二二八”事件,所以自己痛恨蒋家政权。我猜想,吴石应该也是反对国民党的。我想知道他的情况,但又不敢多问。
他也跟我交谈,问我“是哪里人,在哪里工作”等等。我对他说了,他点点头。吴石又问:“你是不是蔡孝乾的案子?”我说不知道。我现在觉得,吴石判断得不错,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蔡孝乾是谁。我们有时候会说说话,不过现在我已忘记内容。吴石和我互相比较熟悉了。我心里怀疑那山东人有问题,吴石可能中了圈套。虽然我这样想,但这事情太严重,不适合跟吴石谈这些。
过了一两个星期,有一晚上,吴石又被叫出去,也是第二天下午才抬进来。
这次吴石更加痛苦。他睡了一天一夜,没有动,眼睛闭着,一直发出呻吟的声音。我又向他表示关心,现在不记得他是什么反应。我不敢吵他,而且自己害怕,知道这也是我将来的遭遇。每次饭菜被送进来时,我都会劝吴石:“还是要吃一点。不吃不行。”他勉强爬起来,吃一点点,喝一些汤。我看到这个样子,心里实在很难过。又过一阵子,吴石的身体有些恢复。一天,“看守”把门打开,喊我的名字,说:“出来。”这次轮到我了。
审问我时,那些特务分成三组,每组两个人,轮流进行。大约二到四小时,就换班一次。在那房子里,很强的灯光照在我脸上。用刑是非常可怕的。那些特务没有人性,不是人,简直是禽兽、魔鬼。我被抬回牢房时,也是不能动,只能躺着,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吴石自己虽然也很虚弱,但会对我说些鼓励的话,例如:“忍耐一点,忍耐一点。”送饭进来的时候,他会说:“吃饭啰,吃饭啰。”又过来问我:“可不可以起来?”并且叫我吃他那一盆食物。我没吃他的菜,实在是吃不下。我对吴石是感谢的,因为从他的眼神、口气,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关心我的。
在狱中被用刑,而且在牢房里安插了卧底的特务,这些情况只能说明:吴石和其他囚犯不同的是,他是高级将领,他的神秘背景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调查。在保密局眼里他是一条大鱼,岂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