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在《现代家庭》写了一篇短文《大女儿终于嫁人了》。那时她已45岁，算是“齐天大圣”了。

　　我有两位千金：大小姐像我，从小就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二小姐像她妈，活泼美丽，谈第一个男朋友就一见成功，接着就结婚生子，一连生了两个，如今在家相夫教子，其乐融融。

　　大小姐的命运则迥然不同。她从复旦大学毕业后就出国，在国外又读了两个学位，然后就拼命工作。她终于得了“四高症”，不是“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尿酸”，而是“高年龄、高学历、高职位、高薪水”。这样她的终身大事就被耽搁了。我们夫妻一直为之忧心忡忡，常提醒她要早日挑选一位如意郎君，不要太疙瘩（上海方言“挑剔”之意）。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着急，还得意地说，追求我的人多着呢，美国人都说我是“东方美女”。不错，她高高额头圆圆脸，弯弯眉毛细细眼，小小鼻子樱桃嘴，确实是老外喜欢的东方美女脸型。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风靡全国，很多亲友都说我家大姑娘倒蛮像那个卖花姑娘。

　　三年前我和老伴去美探亲，和大女儿谈起她的终身大事的时候，她说跟她交往的那个层次的人群中基本上都是老外，绝少华人，亚洲人里只有韩国人，我马上接口说，千万别找韩国人，他们的大男子思想严重。我说，我不反对你找个老外，不过黑人不宜，倒不是我有种族歧视，而是在中国人眼里确实太显眼，有点儿“有碍观瞻”，我们毕竟不是老美，他们看惯了黑人，还选了个黑人当总统呢。

　　想不到过不了多久大姑娘突然来电说她找到了白马王子，已经gone steady（敲定了）。那是个白人，名叫托尼。这丫头可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女儿寄来的照片中我觉得托尼相当英俊。我跟托尼在电话里交谈过几次，觉得他很有修养，也很风趣，怪不得女儿会看上他。我邻居有一只小狗，也叫托尼，跟我很有缘，每次见到我总要扑上来跟我亲热。

　　前年女儿和托尼在上海举办了婚礼，就住在我家，这使我们翁婿有较多时间接触。托尼是德裔美国人。不过由于他母亲是法国人，他身上法国人的气质占优势，为人十分亲切热情，一上来就用刚学的上海方言喊我们两老“阿爸、姆妈”，一下子我们的关系就拉近了。

　　托尼学的是传播学，好在我在上外教过新闻传播，加之我俩都爱好文学和历史，两人的共同话题就多了。好几个晚上我俩躲在我的书房里一起小饮葡萄酒，天南地北地聊天，从罗马帝国聊到拜占庭帝国，从秦始皇聊到唐太宗。一聊就是几个小时，真有相见恨晚之感。

　　每天一早老伴就从附近摊贩处买回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葱油饼，还有一种上海人叫“揩台布”的饼（涂上甜味酱卷起来的杂粮薄饼）。托尼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上海人太幸福了。”他说。有时他会独自一人到“下只角”去享受各种美食。

　　托尼跟我们一起上街时，过马路总是严格地走斑马线。可是有时斑马线太远，我们不愿意多走路，就不顾交通规则了。托尼也就“入乡随俗”，很快学会了我们的坏习惯。不过我深信他回到美国后会马上改正过来的。他很会讨我们老人欢心，给我老伴献好看的鲜花，送我美丽的领带和有趣的英文书。女儿回国后忙于和老同学叙旧，托尼趁此机会单身出门短途旅游。他带着一本英文的中国地图去了七宝镇小吃街，大快朵颐。还游览了苏州的名胜拙政园和狮子林。回家后，我问他，旅游时在语言交流上有困难否，他说没问题，可以用手势比画，再说，总能找到几个懂点英语的人给他帮助。

　　我告诉托尼夫妻，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埃及、印度、巴比伦、中国）里面，只有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是数千年连绵不断的。要体会中国古文明，就必须去西安。今年他们来中国时，就去了西安。回沪后托尼深感中国文明的伟大。他说：“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是半个中国人！”托尼太喜欢中国了，他决定今后每年都要来中国玩。5月初他们回美国时，老伴在他们的提包里放了两盒脆麻花和葱油饼。一天后女儿来电话，说是飞机上伙食不好吃，他们把两盒脆麻花和葱油饼全吃完了。老伴用上海话问托尼：“好吃吗？”他立即回答：“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