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友人聚餐,上海人较贴近饭局的社会属性:局。这使得聚会由于那些精致铺垫多少显出些风雅来。东道主事先需就宴会由头、主题和来宾搭配有所设计,谁与谁相好,谁和谁不睦,谁百搭谁候补,需心里有谱。然后发短信一一通知,时间地点参加人物,要素一个也不能少。受邀者事先心照不宣保持低调不去显摆,以免伤了那些未被邀请者。他们有时会给东道主或组织者带些礼物,席间把酒言欢风月无边,却始终调控着节奏火候,弥补着疏漏,这些善意和敏慧的举止,尽显主客情商。
警官B先生深谙肢体心理学,下午喝茶时曾跟我讲一个范式:饭桌上,如果某男见某女与另一男士聊得欢冷落了自己,若想重占上风,会借机轻声提醒女子眼线花了或唇膏没涂好之类小尴尬事(前提是晓得某女对他有点小重视),然后迅速与旁人讲话。这时女人会重新重视他,为挽回在他心里的形象,往往主动表现自己。原以为这是段子,却在两小时后撞到这种状况。左手冷不丁提醒我:刘海上沾了小蟹壳……我与B先生相视而笑,暗中赞叹上海男人的妖。
在北京,聚会更回归“饭”的自然属性,有一股强大的地气和传统力量,厚重无形。饭局从表面看不出目的性,显得热乎可爱。酒菜不在精,而在多,且作为东道主,来人越多越体面,并不讲究来宾配伍,一个可容纳10人的圆桌常常塞了15人,抬手都难,酒兴却高涨。我常被临时带到朋友的哥们的发小的饭局,不分亲疏,坐下就吃。互不相识的两男,酒过三巡称兄道弟起来。有次在亚运村,两壮年汉子为一杯白酒该干还是不干理论起来,缘故是一个干了,一个只喝了一半,干了的觉得没干的不给自己面子,先沉住气美言劝酒,久劝不下,仗着酒劲认了真起来,最后灰青着脸拂袖而去。我看得捏了把汗,旁边友人却视若无睹。这在京城司空见惯,只有不经世面的人才会惊诧。
画家J先生近年来北上发达,在京郊盖了几进宅院聘了江南厨师,呼朋引伴饮酒玩乐。他的北京朋友,一拨拨来,轰轰烈烈一场———沉淀下来的没有几个。另有一半时间紧锁大门开支黑皮诺画大画。偶尔回上海,他是这样过日子的:清早在自家小院里摘几个梨子榨汁喝,然后去福州路淘几支笔,去泰康路裱几张画,只做配套工作。上海太湿润局促理性,不太适合水墨,唯能画几个小品练手。约人吃饭喝茶得提前一周。他的上海朋友,多年来就那么固定几个,却相当可靠。平时相忘于江湖,但凡有托,十分到位。他们口气不大,答应的事,却很少失信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