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识排队二字,是源于小学一篇课文,“天冷了,大雁列队飞向南方,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望着天,排队仿佛是童话般的美事。
记得是1960年的严冬,全国饥饿。永嘉路上的一座庙堂改成里弄食堂,我领着六岁的弟弟去排队打饭。粥少僧多,限量记卡,菜和汤只能二选一。排了好久,我才买着了两碗糙米饭和一碟葱炒豆腐渣,弟弟跟着我,小心翼翼捧着碗包心菜汤。还没挤出长队,队伍突然起了骚动,一位插队者被人强推出来,把弟弟撞翻在地,汤全洒了,弟弟冻红的小手还紧紧抓住那只空碗,他太知道这汤的珍贵。小手和空碗就如同课文中的雁飞图,定格在我记忆的相册里。
后来,“文革”了。那时,淮海路上有家茅山酒店,酒品正宗,卤菜鲜美,老远就闻得酒香,每天引得酒客排队等开门。随着“文革”深入,酒店门前的排队也起了花头。排队的酒客要和店员一起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唱忠字歌,然后才能进门吃酒。酒客大部分是逍遥派,但也难免有自己的观点,于是排队时就辩论开了,排队排成了围观。进店后也是观点相同的坐一桌,坐下来继续争。有个小绍兴,口才好,嗓门大,气得观点不同的老宁波要请他吃生活。第二天,店里贴出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大家一想也对,不吵了,喝闷酒。好景不长,有革命群众揭发,小绍兴在晚汇报时唱忠字歌,把万寿无疆唱成咸豆腐浆。本来就方言难辨,加上酒醺舌大,犯下弥天大罪。隔壁弄堂阿婆讲:“排队吃酒,还排出个反革命来,怪伐?”酒店生意就此清淡起来。
当年的荒诞,如今的笑料。今年九月的一天,我和妻子跟几位好友从温哥华乘渡轮去维多利亚岛玩。途中闲聊间,我讲了茅山酒店的故事,还学用绍兴话唱了那句咸豆腐浆,众人捧腹。同行的黄先生也是从排队能获罪的年代走过来的人,他已移民加国,对比国外,感慨良多。就拿那天的渡轮说吧,渡轮很大,几百辆汽车排队上船,绝无超位,出道,抢先的现象。按道排队,先到先上先下,再简单不过。那天,我们上船前,车停在码头二号道中部,按理我们上船后也该停在船舱二号道中部,下船时才能按序比三号道的车先离开。上船后,引导员却让我们停在三号道上。我对黄先生说:“出错了吧!看来要先上后下了。”两小时后,船靠岸了,汽车按序出舱。很快,二号道上的车有一半上岸了,我正想责难,只见那引导员朝二号道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快步跑到我们车前,提示我们发车上岸。全车爆发掌声,我朝引导员伸出了大拇指。公平公正的原则如此生动地浸润在社会的细胞里。
我记住了这位引导员。人家那里无论是车队,还是人队,为什么总能俨然有序,纹丝不乱。我们的差距在哪里?前不久,首都的一辆救护车就因拥堵的车队不肯让道,造成拖延医治而使病人丧生的惨剧。队是人排的,从中可以折射出社会的魂魄。好在我们的天上还有雁队。古人认为,大雁是五常具全的灵物。何以见得?因为从天上的雁序中,你可以读出仁,义,礼,智,信来。细想,还真那么回事。难怪李清照说,雁字回时,月满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