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国里的雪
树上的那两个姑娘,许多次见到过巫师跳神,听见过这种来自天上的声音,所以面面相觑脸色惨白,一个劲小声恳求嘎德公主让她们回去。要不是嘎德公主严厉地制止,她们早就连滚带爬跌下树去了。
嘎德公主咬牙稳住了自己。她要看个明白,那天梯和天神的声音,究竟是怎样发出来的。从嘎德公主身处的环境来看,不能不承认她聪明绝顶,胆识空前。她屏息敛气观察了半天,发现所谓的天梯和天神的声音,就藏在一只圆而长的微微发亮的小盒子里———盒子则由巫师的一双手在灵活地控制着。她认为这是巫师的妖术。她见巫师摆弄了半天,好像终于放心,合上盒子安然地睡下了,就从树上溜下来,对自己的两个使女说:“现在那家伙睡觉了,你们悄悄到他屋里去,把那只装妖术的盒子去给我偷出来!”两个姑娘一听,吓得浑身发抖。
“你们这两头笨母牛!”嘎德公主只得离开了巫师的房子,闪进一片树丛里,揪了片树叶,含在嘴里吹了起来。才吹了四五声,一头浑身长着绿毛的小野兽就伶伶俐俐地跑到她跟前来了。她弯下腰,抱起它,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又比划了一通,最后还摸了摸它的头,在它身上哈了口气,就把它放跑了。
不一会儿,小绿兽再次出现在嘎德公主面前时,口里正衔着巫师的那个长长圆圆、微微发亮的东西。嘎德一看高兴极了,搂起小绿兽好一阵亲热,让小绿兽坐在她身边:“绿绿,看我也来玩玩天梯!”嘎德公主果然心灵手巧,才摆弄了一小会,一道白色的光柱就发出来了,并且横的竖的任意摆布,既可遥遥指向天空,又可深深通向密林,比火光亮,又不似火光那么烫人。小绿兽奔来奔去扑那光柱,一个劲踩着那光撒欢。嘎德得意洋洋:“咳,让我来看看这妖精的肚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说着使劲用手去拧,竟拧开了。嘎德把里面的“内脏”一样样掏出来,看了一会儿,又一样样装进去,但天梯的光柱再也弄不出来了。想了一下,她决定干脆去找巫师和他摊牌……
山青人的祭神仪式在天亮前如期举行。刘强被带到了山顶的平台上。看样子砍头是难免的了。天很黑,真是“偷牛暗”的时候:山峦、丛林,以及愚昧、暴戾、野蛮和血腥,全都淹没在黑暗中——事已至此,怯懦与哀伤都无济于事。刘强被押着朝前走去,并不发抖,但他不可遏止地想起了雪,那江南的雪,以一种妙曼的舞姿,在他眼前翻飞,仿佛能穿透黑暗,编织一条通向天堂的路。
那一年冬天,就在“偷牛暗”时分,他约皎皎去看日出。他在女生宿舍的窗下吹了几声口哨,皎皎就闪出来了。她穿着一件月白色棉衣,一条洗得发白的长裤,像一朵早降的雪花一样飘在深冬的原野上;而原野上,也正飘着一朵朵洁白的雪花。皎皎用手指沾了一朵雪花,放在他的嘴唇上,叫他尝一尝,问他是什么滋味。他牵着她冰凉的小手,登上佘山。那低矮的小山,是他们所在的那个大城市近郊唯一的并且久负盛名的一座山。它恰好就在他们劳动的那个村庄附近。他们站在山顶上一座肃穆优雅的教堂跟前,翘首东方,不多会儿,就见田野从黑暗中慢慢剥离,天边的云彩染上了层层叠叠绚丽的颜色,期待中的红日喷薄而出。皎皎白嫩的脸颊上也现出了娇羞的红晕。他真想紧紧地拥抱她,但是他不敢。她那么圣洁那么美好,就如雪花般纯洁得不可触摸。所以他们只是相对而视,手握着手,眼对着眼,吸吮着彼此的气息,然后牵着手走下山去……
此刻,刘强昂起头,注视黑暗天宇上那几颗寂寥的晨星,心里无数遍地呼唤:“皎皎,我要找你去了,无论我变成宇宙中的哪一颗尘埃,你也要把我认出来啊!”想着,一大滴泪,落在地上,“皎皎,如果天国也降雪,一定要再伸出你娇嫩的手指,接一朵雪花,尝一尝,看它在你掌心溶成透明的水,也许那就是我咸涩的泪,是我对你千年不变的爱啊!”
晨星相继淡化,不动声色,也不知在那些星座上住着怎样的智慧生命。他们有没有梦?有没有理想和追求?有没有野蛮和争斗?也许他们已经超越了生,超越了死,超越了仇恨、贪欲、残忍……而我们地球人何时才能臻此高度,以另一种全新的文明,全新的道德规范,来使自己活得高尚与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