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想不到一切如旧
对刘家来说,他们俩一个是侄子,一个是“养女”,婚姻大事,按理总得添置一些衣物以及各种生活用品,何况这一对小夫妻为刘家赚了不少钱。但是,刘家只是花了几十元钱,从旧货商店里买了一张大床、一个大橱、一张梳妆台,草草地涂一层油漆,算是新家具了。至于桌子、凳子之类,先从刘家的房间里拿出来,摆在新房里装装门面,新婚过后,这些东西也就被收回去了。新房是筱文艳的公公在剧场旁边租的一间十五平方米左右的小屋,租期只有一个月,所以也用不着装修粉刷。
在当时,像刘家这样有财有势的人家如此办喜事,显得十分的寒酸。当然,“寒酸”二字是不能讲的,只能说是“匆忙”了一点。但是,在另一方面刘家却又想得异常周到,故而也显得“阔气”。譬如,嫁女的喜帖,除了发送给三亲六眷之外,凡是有些往来的,刘家都会招呼到。这些人前来自然都得送礼,大红纸里包的人情,也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刘家的口袋里。再譬如,新娘在楼上,新郎在楼下,数步之遥,便可拜堂成亲。可刘家不依,说是自古以来新娘都要用花花轿子抬上门的。花轿从楼上抬到楼下,自然没有什么意思,于是乎花轿就从永年路出发,一路吹吹打打,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回到原地。看热闹的人自然不少,刘家的脸上觉得风光。而在风光的背后,自有刘家的一番盘算:这样等于是做了最好的宣传,让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们家待筱文艳胜过亲生,将来筱文艳想翻脸,那么舆论会对她不利。所以,整个婚礼的安排,都是为刘家脸上贴金,不但一笔勾销了过去对筱文艳的种种不是,还为长期控制她做好了准备。当然,这一切的花费,还得陈家承担,你讨媳妇哪有不花钱的!筱文艳的公公七拼八凑,凑满了九十六元,作为彩礼,送给了身为亲家母的亲妹妹刘大麻子。
就这样,原本分别关在两只笼子里的小鸟,合并在了一只笼里。两鸟和鸣,强似一鸟啾啾。刘家放心了,筱文艳却失望了。原以为结婚以后生活多少会起变化,想不到一切如旧。还没有尝到蜜月的滋味,蜜月已经结束了。新房的租期一到,又搬回到剧场三楼的铁皮房子里。妻子每天唱两场戏,丈夫放车、修车,收车租,做检场。从铁皮屋到剧场,楼上楼下、两点一线,身处咫尺之地,不是囚禁,却恰似囚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她几次问丈夫,丈夫几乎没有一句可以暖人心肠、给人希望的话。其实,丈夫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遭遇并不比筱文艳好多少呀!
按理说,成了家,算是大人了,然而刘家并没有把他们夫妻当作堂堂正正的成年人那样看待、那样尊重,稍不如意,依然开口就骂,动手便打。他们夫妻俩既是刘家的长工,又是刘家的出气筒,纵然你累断筋骨,刘家还是不开工资,照样每天只拿六个铜板的零用钱。一年之后,筱文艳生了个女儿,取名大凤。按理说家中添丁,不论男女,都是件高兴的事,但孩子并没有带给他们欢乐,反而成了累赘。
孩子每每想要啼哭,夫妻俩便慌忙地捂住她小嘴,害怕哭声惊扰了刘家,挨一顿训骂。要洗孩子的尿布,也要看刘大麻子的脸色,若是刘大麻子高兴,便把一块肥皂切成四小块,若是不高兴,便切成八小块。而这八分之一的肥皂块,要当一整块用,若是用得多了,就要遭白眼、听骂声。对刘家来说苍蝇头上也要刮层油,什么至亲骨肉,还不如雇佣关系。夜深人静,夫妻相对无言,唯有叹息声声。
筱文艳的丈夫性格比较内向,平时很少言语,不善表达。然而,他的心里明白,男儿自有男儿志,他苦思冥想着“破笼计”。计没有想出来,他唯有铤而走险。他认为,他们之所以忍气吞声,原因是手中没有钱。有了钱,就能离开刘家。当然,他是个老实人,犯法的事是不会做的。在那个社会里,赌钱倒是不犯法的,他想从赌台上赢到一笔钱。于是,他便瞒着父亲和妻子,用刘家三十多辆三轮车三天积下的几百元租钱,拿去做赌本。哪知道天不从人愿,把这三天的车租输了个精光,吓得他白天不敢见刘家的人,夜里也不敢向妻子吐真情。但是,瞒得了家人,却是瞒不过刘家。在刘木初追问下,他不得不吐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