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一片鸦雀无声　

　　须臾小船靠近，李芝英悄然现身。张潮青搭一把手，李芝英一跃上到这边，神情凝重，猫腰进舱。可是李芝英带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原来那位朋友刚刚差人找到了李芝英，先递还酬银封包，又告诉说，忽然之间，绿营官兵进入了各个水道厘卡，又有兵船进入要津河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李芝英所托的事情一时行不得了。最后又带话说：千万好自为之，这个时候千万勿去招惹祸端。如此看来，现在就是想走，也是走不成了。李芝英懊恼不已，只是焦虑地说着，还要再寻机会。周祥千不知怎的，倒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来去从不定，现在反而踏实坦然。

　　隔日一早，县衙的各司各班，早早来到“公堂”候令。段光清端坐其上，神情严峻，鄞县如此险恶的案情，也令公堂里一片肃然。一片鸦雀无声中，段光清随即颁令：高县丞负责饬令各处镇乡，特别是邱隘之横泾村、姜山之周韩村、五乡之石山弄的地保里正，严密监查榜上人犯的动静，如有失查以至人犯走脱的，严加治罪。又令巡检负责各处水道路口厘卡要津，令胥员兵丁严加询查来往车船人丁，若有徇私贪墨至人犯脱逃漏网者，严加治罪。

　　众僚吏皆都晓得现今这事情的分量轻重，竖耳听着知县大人清楚明白又语气铿锵的训令，心神不免都提将起来，暗忖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敢稍有懈怠疏失，以致去做了那顶罪扛责的冤家。

　　段光清遂又命那衙役班头，即刻去往邱隘镇横泾村，通知村里族正并叫上三五老者，于村中祠堂等候，他鄞县知县随后即去问事。不意那班头听令后两眼一直，就如被开水烫着一般，差点跳起来，随即在段大人的逼视之下，出列下跪：“禀、禀大人……小人平日里执、执法，于那些刁顽乡民常有整治，不免结怨，现时他们聚众造反，无法无天，几百号绿营官军都被打退，我、我……不、不是我，是大人如此前去，只怕暴民凶悍，弄出意外！”

　　段光清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胡说！我堂堂知县，前去问事，何来意外？！我朝王法，及之四海，从来为兆民拥戴。你若执的王法，如何又会得罪百姓？照你这么说来，莫不是要改我朝廷法度不成？”堂中诸人见此情形，都看出段大人定是听着了些许风声，现在正待挑刺找茬，这回端的是来者不善。段光清随即又厉声说道：“鄞县发生如此民变，其来有之！你等平日胡作非为，横行霸道，欺主害民，遂而引发事端，如今正当拿你是问！”这知县大人初来乍到，与众僚众吏并无过节，但是官印既在他的手里，班头的生死去从便须听他发落。然而段大人声色俱厉之下的处置，却既非当即“拿下”，也没有予以革除，而是罚去清扫衙内茅厕，“待平定民乱以后，再行查处。”班头自是千恩万谢地咚咚磕头，余者也都松了一口气，却又都惊悚警惕：这位段大人，不是好惹的。

　　县太爷段光清的一行，前头端举着“鄞县正堂段”的方正木牌，接着是四人抬蓝呢轿子的官轿，一路之上，大张旗鼓地鸣锣开道。须臾功夫，就看见横泾村村口处已经恭立着几位长须老者，左右身后又拥挤着许多的乡民。这些个乡民丢了手下农活，持篙执锄，发辫盘头，赶来“迎候”县太爷。不经意之间，他们面对县太爷的亲临驾到，眼神身姿竟有些横，躁乱不安的气息又有些邪。

　　到了跟前，段光清令轿子不要理会不要停留，径直去那村中的祠堂。他这正是要用凛然镇定的官家气象，鞭辟直入，拨乱反正。

　　段光清身着官服，端戴官帽，在几位村老的恭敬迎候下，目不斜视，不慌不忙步入祠堂，当仁不让地在主座入座。此正所谓“在朝序爵”。见这里村民戾气嚣张，全无礼度，段光清心头着火，他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如此喧哗嚣张，竟是何人！”此语其实不是对着那些村民，而恰是对着刚刚入座的这几位村老的。他知道，这民里乡间的规矩，又是“在野序齿”，只要耆老族正平日行事公允，有所担当，便能德高望重，收揽人心，一呼百应。今日这村民的喧嚷阵仗，孰知不是村老给他的见面礼，要来掂掂他的斤两呢？实在不成，他准备起身就走，打道回府。今日此行，既是他段光清理事布局的行止决断，又怎知不是正中了这里耆老村民的下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