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爱国者。”这是沈寂老先生对自己一生所作的评价。那天,我乍一听到这句话,还有点诧异,便问沈老,何出此言?沈老便告诉我,去年春天曾经有一位领导去他家看望他。交谈中,领导赞誉他不仅是个著名作家,而且还是一个革命者。他听了当场就否认说:“说我是革命者,我不够格。我只是个爱国者。”
我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他说:“我见过真正的革命者,他们为了信仰抛弃舒适的家庭生活,不惜牺牲生命。比如,我的一位舅舅就是大革命中的共产党员,后来在‘四一二’政变中,被蒋介石杀害了。又比如,与我做过同学的王孝和烈士等等。尽管我写过一些反抗侵略和压迫的小说,并因此坐过日本宪兵的大牢,尽管我在抗战中曾经一度投笔从戎,参加了新四军,但这都是出于一腔抗日爱国的热情。所以说,我只是一个爱国者。或者说我只是一个要求进步的爱国青年。这样说,符合事实,我心安理得;说我是革命者,我受之有愧,心中不安。”
沈老的这番话,让人听来肃然起敬,发人深省,尤其是那句“我只是个爱国者”,粗听是谦虚,细想是一种精神,即实事求是的精神。由此,我想到近年来大力倡导的口述史。搞口述史,可以抢救大量的史料,这是好事。然而,要搞出真实可信、具有历史价值的口述史,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里起重要作用的应当是口述者。因为口述者大多是一些年岁较大、地位较高、令人尊重的人士。如果他们能够如沈老那样敢于说真话,拒绝说假话,拒绝说那些别人赞誉自己的过头话;如果他们能够与采访整理者平等讨论,一起核对史实,纠正记忆中可能出现的错误的话,那么,写出真实可信的口述史才有可能。当然,口述史的成功也离不开采访整理者的努力,他们也应当像沈老那样敢于说真话,像唐德刚先生那样,“掌握和查阅很多材料,在一些方面一些问题上,比他所采访的对象掌握的材料还要多,甚至还发现并能用材料证明口述者记忆的错误,帮助口述者纠正错误”。(龚育之语)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写出具有科学价值、历史价值的口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