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委实吃了一惊

　　此时的横泾村村头，李芝英早已急切地在那里翘望等候。此刻远远看见周祥千、陈耆老、韩阿公和垂头丧气的张潮青一起走来，便已情知事态，他不由地仰天长叹一声：“竖子不足与谋……你等皆已死无葬身之地！”遂而也不招呼，掉头避开，循小路径直走了。

　　且说宁波城里，种种东乡杀戮的惨状，种种乡民攻城的传言，喧嚣尘上，轰传于市井之中。天亮出门，人们又见那颗悬挂在街头依然带血的首级。

　　等到段光清睡醒过来，案桌上已经摆放着两封署明交由知县大人亲启的信笺。拆开看时，一封是说：“粮赋盐税，因争议不定，已拖俟日久。征若不开，祸犹未弭。鄞邑粮钱，向无定价，今公莅邑，必能持平……立法既公，民情自协，人心既定，各安其业，人众必不肯复为其党羽……”细揣信笺行文用墨，应是出于缙绅之人亦即“红封”人家；信文中又说到，为平定局势，他们皆愿提高粮赋比价，又削贫民农户的粮赋比价，以至两相持平，取消红、白封之陋规。段光清念读至此，心中底定。只是原本这件即可公告推行之事，现在因有了盛垫之战，就不得不暂予搁置了。要不然，上宪的部署是剿是灭是抚都还未定，地方先自“开抚”，说不定到时候就会获罪究责。

　　第二封匿了姓名的信笺，却让段光清委实吃了一惊，它说的是，城中有监生李芝英者，为周祥千密友，这些日正行踪诡秘，多半会与周某串通应和……这就让段光清蓦然想起了那天河滩上的那两堆烟火，段光清腾地站起身来喝道：“来人！”

　　可是，等到值夜的衙役进来，段光清埋头踱了两圈以后，又挥手让人退去了。

　　横泾村祠堂，参与议事之多数人认定的结果，是既不攻城也不造反，只以聚众据寨之势，与官府相持抗衡。

　　天气亢旱，段光清连着几日率人去白龙王庙上香祈雨。就在这时，省府牒报快骑送到，抚台黄大人着宁波知府毕承昭与鄞县知县段光清即赴杭州，面陈鄞县民变之事！刚到抚府大门，府中“噔噔噔噔”冲出一个脸色铁青、气急败坏的大人来，他摔开紧跟着的一班意欲搀扶的随从，上轿就走。段光清不由就想，这位大人如此急切，莫不是关联着处置鄞县民变之事。后来才晓得这位大人是从二品的布政使椿寿，他的峻厉变色与鄞县民变完全不着边。

　　自湖北吃紧，咸丰帝将常大淳调为湖北巡抚。其时黄宗汉由甘肃布政使擢升云南巡抚，一看浙江这边的这个肥缺，赶紧去朝中着实活动了一番，结果未到任云南即又调任浙江巡抚。这件事情，没有个几十万两银子打点运动，自然是下不来的。黄宗汉一到杭州，主掌财政的椿寿前来拜见，黄宗汉示意索要四万两银子，也不知道黄宗汉从哪里查访出椿寿正有六万两税金交待不清。椿寿乃旗人贵胄，一听四万两，就不买这个账了。这一来，就有好戏看了。

　　毕承昭与段光清至官厅叩见，抚台大人脸色着霜，不苟言笑。说来也是，中南战乱正紧，鄞县偏还闹出民变，可见毕、段二人治理不力，二人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战战兢兢地等着发落。座间还有一人，是从三品的武官“游击”张从龙，他果然是秉闽浙总督季芝昌之命，为宁波鄞县戕官案，专程送了二百张刻印文告。段光清恭读一遍，文告中虽有“不日大兵云集，必致玉石不分”之句，然总督的主旨，仍是“即令啸聚乡众各行解散”，而并无即刻发兵之意。不是因为总督大人这回对于小民格外宽宥，而是另有原委。

　　其时，洪逆发匪肆虐于湘桂，其进犯江西，再犯闽浙，势如弦上。此外，海上艇匪在浙洋劫掠山东兵船，被剿遁往闽洋，正遣水师追徼。再者东海又出事端，近年屡有法、英夷人船入琉球事件，季芝昌衔咸丰帝命，查清事件真相，奏报“英吉利夷人久霸琉球请谕撤回”，以与英国交涉。正是国事多舛、乱相丛生之际，对鄞县一地的民变，总督实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接报以后又不能不予处置，于是暂时就只得刻印两百张告示下发而已了。

　　段光清一边揣摩告示，一边瞥见抚台大人竟是心不在焉，意有旁骛，又时时有人进来与他作耳畔密语。那张游击烟瘾犯了，呵欠连天。等到两人将告示看完，抚台大人即挥挥手道：“你等回去，各处张贴即可”。